医生说:“刚才还在这呢,接了一个电话,好象说谁回来了。叫什麽……水水的。这不,出去了。”
何授沈默了好一会,终究没再说什麽,只是闭上眼睛躺著死人一般的躺著。
冯洛在第二天来看他,他只说了一句:“抱歉,这是你的遣散金。”何授接过那沓厚厚的钱的时候,并没有多说什麽。其实很不错,他也许一辈子都不能有这麽多钱。他甚至努力挤出一个笑,应该很难看,因为冯洛微微侧过了眼睛。
冯洛又说了一句:“抱歉。”
何授想,又不是你的错,也不是那个人的错,是我错了。公主登场後,这样小丑般的谢幕,他终究无法胜任。
他在病房回归安静的时候,从c黄上挣扎著站起来,换上染了血迹的那套衣服,拿手遮了那污迹,开门,走出去。
何授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肋骨一下一下地疼痛,放下手,那大块血迹就那样暴露人前,而何授此时偏偏像是无意间染上大片西红柿汁一样,平静而麻木。他觉得自己这样子应该是狼狈的,身上未褪尽的消毒水味道,断了的肋骨,破碎的镜片,可笑的血迹,但事实上,他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的从容,无论如何,他现在手里有了大把的钱。
说是遣散费,不如是赡养费。
几个月前自己也曾有这样一次逃离,那时惶惶如同丧家之犬,如今一败涂地,却是优雅的结束了。他想起那句诗──“轻轻的我走了。”他没能轻轻的来,他是用最没有尊严的方式闯入那人的视野,几经荣ru,身心俱疲,终於赢得一个从容的退场。
何授站在垃圾桶旁边,顺手把裤袋里冰凉的口琴放了进去。他突然莫名地想起那个人的笑容,白森森的牙,从背後环住自己的温度,牛仔裤下绷的紧紧的大腿,想起那个人在一家火锅店里面专注地往里面放白萝卜,和曾经坐在对面的女孩。
那个人是狡猾的。他先是彻彻底底地折ru他,然後再是一点一点地布施温存。像是一张密密的网,无孔不入,铺天盖地,躲无可躲,於是他节节败退,束手就擒。他应该是想相信的,他相信过,怎样无可救药的人,也终究会等到愿意珍惜自己的人。每一个转弯通向的都是大道康庄,每一个山坡後面都是千里牧场,每一片荆棘後都是落木繁花,每一次等待後都是良人归乡。
他曾经不怕等待。他也曾经不怕伤害,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了,一无所有的人还怕什麽伤痛,後来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何授愣愣的边走边想,如果他不走,那麽苏陌前缘再续後,应该也不会抛弃自己,大概自己也能挣一个宅院,像是帝王後宫三千,翘首而待,终日等待,少则三四天,多则一两年,说不定只要全心付出,宠ru皆忘,还能等到苏陌回心转意的一天,哪怕那时山已枯水已竭天已崩地已裂。
可惜他终究做不到。何授几乎是欣喜地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那麽贱。
人终究无法,一点也不珍惜自己。尊严可以不值钱,却终究做不到,一点都不值钱。何授想:如果是那样天悬地隔的爱情,还是不要再要了吧。人们总喜欢传唱那些麻雀飞上枝头的故事,一朝咸鱼翻身越龙门,守得云开见月明,得到权贵垂青,也许并不是什麽幸事。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天地悠悠,却如何能成就的了飞鸟和游鱼的爱情。
而他和苏陌,身份地位,哪里隔的是千山万水,分明是……天地悬隔,云壤之别。他当初怎麽会傻得要去奢望什麽?真是──蠢透了。这距离哪里又是等待能填平得了的?等待不过是再开始一章新的奢望和愚蠢。等待中,有人能哭断长城,有人能越过银河,可那终究是故事,水月镜花,虚无缥缈,世上多的是旧人哭新人笑,少的是白首心案齐眉。望成望夫岩也挽回不了变了的心,更何况从不曾拥有过。
何授想,我曾以为我最擅长的就是等待,现在才知道我最不擅长的,才是等待。
何授走累了,就靠在路边的电话亭休息了一会,身上一身的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湿漉漉的粘著背。何授突然记起来要打一个电话,摸了摸身上,并没有散的,於是犹豫著把那部lg的手机拿出来,看到调到静音的手机上有二十几通未接电话,那是他电话簿里面唯一的号码。他愣了一会,才犹豫著忽略,给家里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在心里面熟极而流的号码,一个一个按下去,然後接通。
何授听了这话,愣了一下,然後用手在被子里狠狠地绞紧了c黄垫,等到胸口那股闷气散去了才说:“他……现在……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