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比想象中的还要大,三米多高,几百米的面积,全部都是打通的。靠楼梯那边是满满的画架,上面是完成了的作品。何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盯著那些画作看。那些笔触通通年轻而任性,难得的是对色彩令人震惊的掌控力度。有些画的是垃圾堆上的火,黑色的烟尘,烟柱旁边飘飞的是空气里五彩缤纷的塑料袋和瓦蓝的天空。有些画的是海上大朵大朵的白色巨花,在海水里沈浮,遍布整个海面。沿著画架看过去,越往後,颜色用得就越深,越是偏重於黑色灰色和红色,大块大块地扑满画布,大多画的是人物,只有努力地去看,才能勉强分辨出微微扭曲的面孔,像是在山巅雨中等待救赎的羔羊。何授并不懂得这些,却觉得那颜色异常地晃眼,那画上的人物一面安静的从画布上往外看,一面又时时刻刻要扑下来,要大声地叫,扭动和啃咬。像是用巨锤在心上撞击和敲打。像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重量。

戚慕商在前面叫了一句:“那些都是以前的了。没什麽意思,无病呻吟,你过来。”何授好不容易才从那些画里面挣扎出来,然後往前走了几步,再走了几步,然後一下子愣在那里。戚慕商後面有六七幅画架,都用画布蒙上了,只留下一幅巨大的,未完成的作品,留在那里。画布上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身後是一重一重的光和影子,一层一层的光影重迭著,远远看上去像是蒙上金色的、透明的羽翼。

何授近乎呆在那里,那幅画的感觉他不会形容。只是如果先前那些画让他震撼,这幅无疑是拥有了让人重生的感觉。戚慕商在画上将他让人近乎毛骨悚然的色彩掌控力度发挥得淋漓尽致,那金色的光晕从骨子里面一层一层地透出各种各样明媚的光彩,像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圣洁,终於在这一天愿意用它洁白的足踝踏上人间。一眼看上去,简直连呼吸的力度都没有了,等到那种最初的呆滞沿著静脉缓缓流遍,在血液里沈淀出一个铅华褪尽之後,呼吸的功能才逐渐复苏,让人喘息起来,捂著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息。

却无论如何不能将那种被刺激得连毛发都倒立的感觉安抚平息。

“它很美,对吗?”戚慕商问他。

看著何授近乎是失魂落魄地点头。戚慕商嘴角孕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我也经常这样想。但是……你看著它,你就会明白,这一生,都不过如此了。我是说,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画出更好的作品。”戚慕商说:“我的人生也不过如此了。画完它,我就想,这一辈子,我已经享受到了,想留的东西,也可以留下来──只剩下,让大家都看看。”

戚慕商有些认真地看著何授,问:“有人愿意为我办画展,我把我的票给你,你愿意替我去看看吗?”

“画展?”何授问,他一直知道戚慕商是个很厉害的人,他知道他厉害,但他确实没有想象到是那种开个人画展的地步,“我愿意……是的,我很荣幸。”他手足无措地捏著自己的衣角,想了想又继续补充,说:“祝贺你。衷心的。”

这次戚慕商并没有笑他用了这样蹩脚的交际用语,天都知道,在这样一个黑屋子里,和一个不说话的人相处,寂寞而彷徨得只能用电视来制造喧嚣的痛苦,谁还能准确无误的表达内心?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更多的是在灯火阑珊的时候,互相看一眼,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安静而落寞的对视。

“嗯。”戚慕商应了一声,犹豫地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何授的头发,然後看了看整个画室的画,指著门口那些,说:“我要把这些摆在厅堂。然後这些”──他指著那几幅蒙著画布的画,说:“摆在那幅的旁边。”他说著,当著何授的面,把所有的画布拉了下来。

每一张画,都画了一只小熊布偶。

光晕蒸腾里,在各种各样的背光角落里安静地等待著的布偶,颜色昏暗,表情呆滞,将破未破,将残未残。

戚慕商说:“那个女孩,她说我皱著眉头的样子像她的熊宝宝,後来她把那布偶送给我,分手的时候我丢了那东西,结果还是一直忘不了。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那只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的熊布偶,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一直安静地等著原来的主人把它捡回去。”

那天何授在画室里呆了很久,在快到晚上的时候被戚慕商突兀地赶了出来,那人什麽都不多说,只是突然的面孔扭曲起来,浑身出汗,面容苍白,他把何授用力地推了上去,从後面把那小铁门关了,边关边吼:“你先出去,不要看我……出去……”

画室比想象中的还要大,三米多高,几百米的面积,全部都是打通的。靠楼梯那边是满满的画架,上面是完成了的作品。何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盯著那些画作看。那些笔触通通年轻而任性,难得的是对色彩令人震惊的掌控力度。有些画的是垃圾堆上的火,黑色的烟尘,烟柱旁边飘飞的是空气里五彩缤纷的塑料袋和瓦蓝的天空。有些画的是海上大朵大朵的白色巨花,在海水里沈浮,遍布整个海面。沿著画架看过去,越往後,颜色用得就越深,越是偏重於黑色灰色和红色,大块大块地扑满画布,大多画的是人物,只有努力地去看,才能勉强分辨出微微扭曲的面孔,像是在山巅雨中等待救赎的羔羊。何授并不懂得这些,却觉得那颜色异常地晃眼,那画上的人物一面安静的从画布上往外看,一面又时时刻刻要扑下来,要大声地叫,扭动和啃咬。像是用巨锤在心上撞击和敲打。像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