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思恍惚的模样都把沈梦我气乐了,他支着筷子敲敲锅沿,见人抬头看过来才悠悠道:“来的路上不是还和我争辈分长幼争得起劲儿吗?这会儿又一副要叛出师门的模样。”
“你才要叛出师门呢!”鹿之难先下意识反驳了一句,而后又皱着眉头闷声嘀咕,“……我不敢见老师。”
沈梦我噗呲笑出声来:“你们可真是亲师徒,你不敢见她,她也怕见你……得,真要师门分裂了。”
鹿之难猛地抬头,讶异追问:“老师怕见我?为什么?”
“你没感觉?”沈梦我看起来比他还要惊讶,“从前我外婆怎么对你的?逢年过节就把你往家里接,什么东西都有你那份儿,每次留饭都是吃不完兜着走……虽然说是我是关门小弟子,其实你才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心爱小徒弟……当然,这些都是师徒情谊的范畴,我毕竟有双重身份,比起纯粹的徒弟,我还是更乐意当她最宝贝的小外孙,这不一样。”
“但自从你……之后,外婆就变得瞻前顾后小心翼翼起来。”
鹿之难眼睫一颤,低声道:“我让老师失望了。”
“不是失望,是心疼愧疚。”沈梦我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小小抿了一口后,叹气道,“她不再接你回家过节,却总是按时用心准备师礼,同师兄师姐们的敷衍贺卡一起寄出去,她不拉你回家吃饭,但隔三差五就叮嘱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还反复强调和你一起的时候见到剧院要绕着走……她怕你触物伤情,剧院是,她这个师父也是。”
‘啪嗒’,鹿之难面前的蘸料碟里新添一点苦涩,柔软的指腹飞快擦过眼尾,他明明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在哭:“我……我以为老师……”
沈梦我叹气:“外婆的确对你寄予厚望,她私下曾对我说过,你是他众多徒弟中最有天赋也是最努力的那个,假以时日,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一代舞蹈大家,她从收下你的那一天就一直期待着……”
鹿之难:“可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让老师的期望落空,我——”
“那不是你的错,老师也没有失望。”沈梦我提高声量打断鹿之难的自责,“那只是一个意外,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舞台事故,是千万分之一的巧合,或者说是……天妒英才。”
鹿之难被沈梦我突如其来的一句天妒英才打乱了本就不怎么顺畅的思绪,眼眶还红着脸上又浮起点笑意。
“就是我倒霉呗。”
国内第一大舞团,无时无刻都暗流涌动竞争激烈,各种勾心斗角见不得光的手段轮番上演,但发生在鹿之难身上、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那场意外,却并非人为。
不是阴谋,不是暗算。正如沈梦我所说,是真正无人预料的舞台事故,是千万分之一的巧合。
剧院顶灯恰好在他上台前最后一次排练时精准落下,他避闪不及坠下舞台……精准得似乎只能用‘天意’二字形容。
是天意不让他跳舞,所以他只能认命。
第94章 约定
“比起你的舞, 在我们心里,还是你这个人更重要。”沈梦我说,“所以, 你不要觉得愧疚,也不要觉得对不起老师的教导……她很想念她的小徒弟。”
师出名门的舞蹈天才在腾飞之际以堪称惨烈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下折翼, 固然惋惜者众多,但冷眼旁观将其当做闲话谈资的也不少, 有人公然哀叹悲悯, 就有人私下欢欣雀跃,这都是人之常情。鹿之难其实心中很清楚,除了亲近的身边人,少有人真心为他难过。
可心里清楚不代表就能坦然处之直面纷纷人言。
伤愈出院后鹿之难便单方面断了除师门外的一切与舞蹈界的联系,饶是如此,他还是会因为只言片语伤神,不仅为自己, 更为他的老师。
在那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噩梦不是从舞台坠落, 而是‘宫大师的徒弟也不过如此。’
宫老师是他的师父更是他的恩人, 给他被抛弃的人生在最耀目舞台中央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引领他走向舞蹈艺术更高远更壮阔的世界。可是他带给她的似乎只剩失望, 十年心血全部付诸东流……比起自我的痛苦, 他更煎熬于对老师的愧疚。
这份愧疚让他没办法像从前学舞时那样坦荡的面对宫老师, 他害怕真的会在老师眼中看到对他的失望。
可现在梦我却说, 老师在意的不是他的舞, 老师也在怕……老师很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