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冷眼看着这个有些手足无措的男人,这是他的父亲,灵山的主人,高大威严,统领八荒,他曾温和又小心地蹲在她面前,说要种一树桃花给她。也曾放下尊严化形野猪,满足她的无理取闹。
如今她第一次唤他父亲,却不是为了成全一份父女情谊,而是因为……
“我想用女儿的身份,问您一句话。”瑟瑟抚过自己眉心,指尖下是圣人后裔留下的印记,她是灵山双圣的子嗣,身来就是神女。“当年,您也是这样逼君父舍弃我的吗?”
一言诛心,重华如至冰窖,僵在原地。当年的一幕幕于脑海中被掀开,那些晦涩的妒、恨、悔齐齐涌来,最后定格在那一汪血池里。师兄尚未诞下腹中孩子,却被他逼得无路可退……
重华脚下踉跄一下,从心魔里惊醒,头疼欲裂。
瑟瑟却没有就此住口,从出生起,祖父、君父、哥哥都很疼爱她,可她知道自己仍是缺失了一人的宠爱。后来,崇阳山下一个除草的老农告诉她,当年她有多么不被期待着出世,被质疑,被舍弃。
“如今又是这样……”瑟瑟眼中满是悲伤,质问道:“你救他与杀他有何两样?你欺瞒他在先,纵有万般好意,终究是空。你看过那个孩子吗?帝父!你见过它躺在血水里的样子吗?你会不会在梦里见到那个孩子也如我这般站在你面前,质问你今日为何不要他!”
重华呼吸急促,袖下的手死死攥紧,女儿的诘问句句敲在心头,令他痛苦不堪。
瑟瑟落下泪来,哽咽道:“他曾说过,这个孩子是您给他的,便是他此生唯一真爱之物。如今您再强横夺去,留他一人如何独活。”
重华如遭雷击,豁然惊醒,心头大跳,一步跨出直抵阿月所居殿前。
门被推开,白纱狂舞,殿内空无一人。
“阿月!”重华方寸大乱,随那一缕清苦的药味寻到了太清湖前,湖中白龙仍在,炽凤却不见了,一根如火的尾羽落在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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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河上波涛汹涌,狂风大作,暗红的河水透着不详地死气。昔年天道大劫,无数仙士死在此处,死灵怨恨汇聚成河,方圆百里,寸草不生,飞鸟不经。倘若凡人落入河中,瞬间就会被怨灵咒杀,尸骨无存,烟消云散。若是仙圣者落入河中,则会沾染业果,毁去道心,跌落境界。
“回去吧。”阿月摸了摸炽凤翎羽,轻声道:“不要往前去了,风太大,若是河水溅在你的羽毛上就不好了。”
炽凤低鸣一声,垂下头眷恋地在阿月身上蹭了蹭。
阿月只身赴长河,他身上仍是单薄的白衣,青丝披垂,被风吹得高高扬起。他费力地走向小坡,待到尽头时,脚下便是惊涛拍岸。他低头抚过肚子,刺痛仍在,只是腹中的孩子再也没了踢动的力气。
“是我不好,保不住你。”阿月看着脚下暗红河水,声音愈发温柔,道:“你不必怕,我陪你一起。”
灵山仙圣之地,道法万千,各有不同,每个人都在追寻着自己的“道”,追求无尽的岁月与寿命。他这短暂的一生于这岁月洪流中实在微不足道,成年之前,他曾与师父用脚步丈量山水,心如赤子,纯净无垢。偏天道予他一劫,让他遇到重华,情劫难渡,一败涂地。
他毁了道心,失了本真,再未开怀过,越是想拥有的,越是离他而去。所爱伤他,欺他,负他,唯一的孩子被扼杀在腹中,永不见天日。若他此生合该苦楚至此,不如烟消云散,一了百了。
身后响起重华撕心裂肺的呼喊,不过这些已不重要,落入堕仙河的瞬间,死灵的怨恨如万箭袭来,将他灵识尽数抹去,耳边似乎响起巨大的水声,一只有力的手扣住他的腰,从咒杀之中将他拉出,紧紧拥在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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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朔寒夜,大殿凄寂。
青虚上神沉默地看着躺在榻上的人,许久才道:“我真不明白,你们非要这般不死不休吗?”
重华跪在榻前,脸色惨白,眼底黯淡无光,听到师尊的话,他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青虚上神掌心聚起本源灵元,轻轻覆上阿月心口,小心渡了过去。待灵元尽数输进,床榻上的人仍是双眸紧闭,气息微弱。青虚压住心头怒火,沉声对跪在脚边的重华,道:“他还这么小,你既寻到了他,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他?他小时候很听话的,不会给你一丁点添麻烦,受了委屈也从不抱怨,他这么懂事,连我都能将他养大,你怎么就能把他逼得跳堕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