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女懵懵懂懂地捧着梨香糕咬上两口露了笑,这地方虽阴森恐怖,但爹娘亲眷尽在身旁,于她倒无甚可怕。何炳荣上前轻抚她稚嫩后脑,尚是垂髫小儿,稀松黄发软似锦,只可惜无缘待她墨发如瀑。
何炳荣低声惭愧:“何家今日皆为我所害,一朝入仕,身不由己,此生所欠,来世偿还。”
家人尽皆怔忪,将他此话一听,顿有几人掩面恸哭,两日以来心中所怀生念,在此一霎灰飞烟灭,再无侥幸可言。
李如茵落下眼泪,小女经她一吓丢了手中糕饼,瘪嘴往娘亲怀里埋去。李如茵将她拥着,虽不知方才短短片刻间,那送食的宫人与何炳荣道了何话,但事至此时也懂得认命之理,喉咙哽了半晌应道:“夫君切莫自责,何家有此下场,当怪妾身……当年太子六岁生辰,若非妾身强出头,又岂会有今朝之事。”
“世事难料,如何怪得夫人。”何炳荣手掌覆上她肩头,“我何家人,生而为忠,死亦不可为奸。”
何炳荣但觉多说无益,阖了眼憩着,脑里竟似迫不及待地观了一晌走马灯,将他彼年入仕之貌回顾眼前。那时朗朗少年,至此华发丛生,数十年殚精竭虑只为不负为官一场,到如今怎能为谁道一句悔或不悔,值或不值。
终究只余一腔苦叹,一声笑。
他最后心愿已被蒋常带回旭安殿里,云雾散去,幽月有缺,孤悬天际,月辉过牢窗入地,他与旭安殿中那位共望同一轮月,心境似也非似,竞相无眠。
平怀瑱手指紧了又松,脑中混沌不堪,事到如今仍不愿放手作罢,眼睁睁看着何家倾覆。而至于何瑾弈,不论如何,一如何炳荣所愿,他是断然要救的。哪怕再是无计可施,他也不可不拼尽力气与宏宣帝相谏,最不济阻刑场、夺铡刀,赌上太子之位又何妨。
悲的是他有心要救,被救之人却一心求死;惨的是即便能救,又该如何不祸连旁人。
不知这一个冤字,究竟还要在皇城书上多少年……
佳肴仍旧日日送往牢狱深处,蒋常不再带话往来,只将何瑾弈模样瞧上几眼,回过头去告知平怀瑱,每每予他一剂心安。
日复一日,一旬将至。
这一夜蒋常回来却是魂不守舍,手中连那食盒都不曾带回,跌撞着扑进殿里。
“太子!何小爷……遭、遭……”
平怀瑱乱了心魂。
何瑾弈遭刑部问审上刑,蒋常只望见那身白衣染血,道道鞭痕,触目惊心。
第三十五章
天牢之底总是不分四季瘆如浓冬,寒意带潮自周身各处侵袭而来,裹得人一身湿冷,困得久了仿似无时无刻不被浸在泉溪之中。
冷汗泠泠地顺眉角滚落,何瑾弈双眼难睁,勉力掀开一道缝隙,模模糊糊地瞧着那滋滋燃烈的火盆,想这牢里难得的一丝暖,竟从此处来。
鞭痕遍布之处疼若火燎,臂上血珠沿肘滚至指尖,滴出地面一小片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