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眸不吐一字,暗自平息着脑中震荡,未几,闻平怀瑱坦言道:“蒋常将此子踪迹报禀时,我曾自问,若是父皇会如何抉择……我深知此问结果。”
李清珏睁眼。
凉月铺陈幽院,平怀瑱眸底囊着半轮玉盘,面上明暗交错:“父皇为君,是可错杀,不可错漏。”
李清珏呼吸一窒,如遭冰泉淌过周身。
可下一瞬,又听他道:“可我不愿,是以虽不敢断言,亦宁肯信之。”
此言落地,顿令李清珏松下遍身筋骨。
平怀瑱似有所觉,放开久握之手探去他背后好一阵拍抚,低声轻笑着同他和声诚恳道:“来时路上我仔细想过,哪怕终此一生要将那人家安在眼底也好,这世上多的是人想的法子,好过滥杀无辜。”
李清珏道不明欣慰与否,心中百感交集,仿佛从他话里瞧出己身倒影,极缓地点头应“好”。
平怀瑱垂首在他发顶浅吻,复行一问:“那这孩子,我明日遣人前往,将他接来宫中?”
“若万事详备,你决定便好。”
“万事详备,唯一事还要问问你。”
“什么?”
平怀瑱声有笑意:“缺一太子太傅。”
语出但闻一片静默,李清珏自能意会,初时略觉愕然,片刻后慢慢地失笑出声,颔首应了下来。
也罢,就此陪他荒唐一把,教朝里人瞪眼看着,一介佞臣是如何教授来日新君……
是夜月朗星稀。
时去不久,某日暮色将尽,有车架自京外而返,陡然惊了举世众人。
延狩二年最可称奇之事,莫过于从未婚娶的皇帝膝下忽而凭空多出一子来。
此子年值三岁,推算回溯,该是皇帝尚为太子时诞下之血脉。而这稀罕血脉生母为谁、缘何时至今日方才接来宫中,尽是绕在世人心间的团团迷雾,难拨难散,视之不明。
平怀瑱于朝降旨,打得百官措手不及,众臣方知皇帝与一已故民女情生多年,便逢太子贵临朝堂。小小孩童眨巴着那双好奇黑眸稳坐皇帝膝上,偏头望向大敞的殿门之外,眼底盈满初升旭日金辉。
乾清殿下不知谁人叩首先呼,其后官服窸窣接连而起,“千岁”之声鸣耳绕梁。
诸臣忆及当年平怀瑱封太子幕幕种种,生怕半个不慎逆了龙鳞,想来皇帝今有子嗣当为大喜,于是万千疑惑吞回腹中,礼制有违之处亦不多顾,只管恭顺附和。
待及朝散人疏,才有零散闲言隐隐流传。
胆大者于朝后比肩同行,暗相交谈两句,揣度此子是否确为真龙血脉。闻者施然迈着足下脚步,且思且答:“皇上愿认,不是也是;皇上不认,则是也不是。”
问者醍醐灌顶:“江山固,是与不是,几多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