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可先望着关下蠢蠢而动的流寇,心生一种绝望。从军十数载,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抛弃的痛苦。
“汝妻子我养之。”
这是沈应龙离去前差人送来的纸条上所写,任可先读过三国,自然知道这话中含义,而在这句话后还有一句“待破黄坝贼,与罗游击共解君急,勉之”,在他读来,更像一种侮辱。
任可先认为沈应龙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在权衡一夜后,沈应龙还是义无反顾选择了率领大部队撤出汉南三隘,他带走了一千五百人的主力部队,同时放弃了柿子垭。不过也许是心有不甘抑或有着其他考虑,他最终留下了任可先的五百人继续坚守白石垭。
这是沈应龙做出的艰难抉择,但对任可先来说,且不论沈应龙突然撤兵的举动是不是为了扑灭黄坝的流寇,单说“与罗游击共解君急”,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任可先认定,等罗文垣来救自己还不如指望玉皇大帝派天兵下凡。
他不明白沈应龙为什么不带上自己一起撤离,难道真是想在卷土重来之时不至于全无落脚之地?他只知道,面对眼下蜂拥而来的流寇的现实,他的的确确,成了一枚弃子。
夜半雨歇,今日天光亮丽,但处在山峦间关城上的任可先,却不断感受着山风的呼啸。
作为汉南山隘之一,白石垭并不算大,它把控住了一个要道,关城宽度不过百步,高度更是不足八尺,内中容兵最多千人,以五百人守之,绰绰有余。孱弱如川北的棒贼,尚能据关坚守数日,任可先对自己的部下很有信心,他曾向沈应龙许下诺言,只要他姓任的还在一天,流寇们就不可能从白石垭通过。
然而当下,他却没了之前的底气。这倒不是说他看到数千数之谱的流寇心生的畏惧,而是沈应龙抛弃白石垭与自己的行为让他感到心寒。一支再能打的军队,面对没有结果的未来,终究难以全力以赴。
沈应龙连夜撤走的事,白石垭只有任可先等寥寥几个军官知道,所以当关口几百步外流寇越聚越多,已经有军将如往日一般上来请战——这些流寇棒贼的战斗力他们再熟悉不过,往往依仗人多势众唬人,只要冲一波,立刻便能使之原形毕露,从而使己方在一开始就占据气势上的高地。
说实在的,对付流寇,任可先信心很足,他也着实不认为没了沈应龙的支援,这白石垭就守不下去。可每当他想到关城内的储粮仅够三日之用,原本渐渐高涨的战意总会不由自主在瞬时间坠入冰窟。
“都司,狼兵已做好准备,只待下令。”一个军官顶盔掼甲,走上来躬身请示。他有些纳闷,不知今日任可先为何一反常态,迟迟没有下达出战的指令,要知道,面对流寇,再怎么众寡悬殊,这下马威可从来没有缺席过。
“去吧。”任可先胸闷得紧,一口浊气在腹内旋转怎么也吐不出来。一码归一码,沈应龙走了,他任可先还在这里,当务之急还是得保住白石垭,保住自家的弟兄与自己的性命。
那军官应诺,临走前疑惑地瞅了任可先一眼,任可先避开他目关,作势转过身。很快,关下“刻刻刻刻”的声音响起,关门打开一半,一支为数上百的部队生龙活虎地鱼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