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垂头,扯过衣袖盖过森白的指骨。风雪中的天地,吹乱的银白发丝,看不见面容的人许久才低声说,“是我自己该受的……”
褚长溪道,“所以你不治伤,你是在自己惩罚自己?”
黑袍男子说,“仅仅这些惩罚又如何够?”
褚长溪端着茶水,年纪小,轮廓稍显稚嫩的脸上波澜不惊,“他已经死了,你做再多,他也不会知道。”
男子低垂的帽檐,声音哑的有些模糊:“嗯………”
他不反驳。
雪越下越大,他挥手给对面小公子罩了一层防护,自己则落在雪中,片刻落得像个雪人。
茶水中,也积满了雪,他恍若未觉喝着。
褚长溪细细感受身上防护,风雪隔开在周身。他没有感受到这个法诀里有任何一丝魔力的存在。
也不是上界仙神力量,更像是来自远古,混沌初开的气息。
这种力量存在于下界魔体凡胎里,几乎是不可能的。首先是包裹不住,这种力量会像万千银针细刃刺穿他身体每一处经脉往外撕扯。
连骨带筋,连筋带皮。
他若留这力量在身,就无时无刻都承受如同万箭穿心之后往外拔倒勾箭尖的痛
身骨半熔,剔除命剑,被剜魔元……
惩罚觉得不够。
还做什么?
浑身死魂气,血腥味……
无时无刻不在承受万箭拔身的痛。
小公子微微偏头看着对面黑袍人,低咳之后,眉眼浮娇艳欲滴的红,白雪茫茫里朦胧娇美。
他忽然开口道,“能告诉我他是谁,是怎样一个人吗?”
落满雪的袖袍一顿。
从没有过的惊慌,或是提及名字,满身痛的无法呼吸。雪从衣袍上抖落。
他是怎么样的人?
他身前是整个仙门百家崇拜敬仰的第一人。
死后是整个修真界的传说。
也是仙门中很多前辈不能提的禁忌。
男子却只说三个字,“他很好。”
褚长溪笑了一下,“怎么个好法?他那么好,你还害死他啊?”
男子在雪中沉默,身上血腥味似乎更重了。
他手指颤抖着抚摸石桌,一点一点擦去落雪,那桌上有几道剑痕。是他假意不会使剑,碎了那人茶盏引注意,那人只好站他身后手把手教他运剑。
湮烬之摸那剑痕,像拂过一人衣角。回忆涌上来,锥心剜肉,他说,“他很好。”
“很好………”
“唯一不好的就是遇上我。”
“这倒………也是。”褚长溪不置可否,垂眸喝茶。
这个天气,茶水已经冷了。和杯中积雪也差不多。
褚长溪抿一口冰水,“他既然那么好,若知道你要杀尽天下人,会怎么想?”
男子很久没有说话。
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显然不是,不然不会把自己逼疯了似的为善百年。
那他为什么突然要杀人呢?
褚长溪没刨根问底再追问。
答案只有:湮烬之找到了可以改变这一切的东西。
褚长溪以转世归来,于湮烬之而言并不是他要的那个人。
那什么东西可以改变这一切?
褚长溪放下杯子,簌簌白雪,模糊他青衫发带,也似衣冠胜雪。他起身,“茶水已经冷了,不好喝了,我要回去了。”
黑袍男子袖摆一拂,一整套的茶具出现在褚长溪眼前。男子问,“小公子会沏此茶吗?”
“我不会,”褚长溪说,“我只会喝,但也喝不出此茶与别的茶有什么区别。”
这话里有没有试探,褚长溪看不透。
男子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
褚长溪走了几步,身上防护还在,像是要护他一路风霜。他脚步停下,回头,“城主既然要杀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黑袍男子低头摆弄茶具,像是没听到。
“天下晏第三日是修士最多之时,”褚长溪说,“城主当真要杀了那时所有人?”
风吹出满身白发。
帽檐下猩光闪动,冰冷诡谲,杀意重的像是能毁天灭地。
小公子像是不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无恶城中人不喜杀戮,凭城主自己动手……,仙门修士齐心协力也不是毫无胜算吧?”
忽然,天地间风雪像是被定住一般静止于空中,碎晶于眼前停滞。天地万物都臣服。
混沌初开,远古时期的力量。超脱一切生灵,让人惊恐胆寒的力量。
强大到顷刻间粉碎所有。
从哪里得来的这一身力量。除非………
褚长溪沉默了。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黑袍男子在彷佛静止的空间里开口。
像是对谁狠不下心。
“告诉我什么?”褚长溪往回走。
“你想知道的。”男子道。
褚长溪还没说出想知道什么,天地间风雪又恢复原样。眼前碎成一片花白,唯那抹黑浓重清晰。
他看见黑袍男子从怀中拿出一物,摊在掌心给褚长溪看。
小公子为看清何物,凑过去,长发垂落在两人呼吸间,森冷白骨的手指轻柔替他挽了回去,目光很深,似乎看的不是小公子,目光贪恋又恍惚痴迷。褚长溪装作不知道。
掌心一块薄薄的一小块石片,石层不规整,散发着阴寒气,但有莹白的灵光顺着石层纹路缓慢流淌。
界外虚空里找到的天梯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