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六十六(三合一) ……

他少年形态,比湮烬之要矮一个头。

稍弯身,白发垂落在褚长溪耳边。

湮烬之握着他手,翻转手腕,动作很轻,弥漫着血气,也温柔,但一个出剑就停。

褚长溪好笑,“就这样?能杀人?”

“一招,够了,”湮烬之声音落在他耳后,带着点邪佞的诱哄,“一招毙命。”

褚长溪摇头,“我怕杀不了人。”

“不会。”

湮烬之声音很轻,但很肯定。

他衣袍和发上都落满雪,慢慢给他举例,“比如,他要杀我,我大概只能站在那儿让他杀,还不了手,动不了剑………”

褚长溪:“………”

“你这样,不公平,你若出手未必不能赢过。”

“小公子不明白,”湮烬之笑道,“他只是站在那儿,就有人一败涂地,不舍得他伤心,不舍得他不如意……”

“他想要什么都想给他……”

褚长溪:“………”

“你若不嫌累,”湮烬之又笑,“我再教你几招。”

他握着褚长溪手,带动轻轻绕至身后,剑气横扫,断了碎雪和青竹叶。

回转身前时,褚长溪迈了一只脚,被剑刃划落一片衣摆。

“你……”湮烬之似怒急攻心,呛咳了几下,有血水从衣襟流,他想说什么,又压抑下去,只一边咳血一边说,“抱歉,是我没教好。”

褚长溪道:“是你学的不好。”

湮烬之愣了一下,说,“是,他教我时,我心思没在剑招上,是学的不好。”

褚长溪从他怀里退开,看着他擦拭不净的血水,忽然问,“疼吗?”

湮烬之摇头,但又很慢很慢的点头。

褚长溪道,“你会收手吗?”

湮烬之白发散一身,衣袍被血水浸透,染的白雪星星点点的红。

漫天白雪。

高空断剑。

飘落的白衣……

他轻轻摇头说,“不会。”

褚长溪说,“那我走了,我朋友该等急了。”

湮烬之道:“好。”

小公子转身离开,青衫发带,被大雪染白,手中普普通通的剑,恍惚间竟也有熟悉的剑意,冰冷凌厉。

发丝学剑时乱了,他将发带扯下。

一头青丝垂落。

少年身形茫茫白雪中,朦胧娇气,但手中提着剑,也似清晖萦绕,不染尘埃。

气质天阙烟云,遥不可及。

大雪模糊了视线。

湮烬之也咳出更多的血………从前不觉得疼痛,这一刻通通涌上来,他竟然觉得那么疼,那么疼………

褚长溪在街头看到了被无恶城黑衣侍从团团围住的几人,他们没有动手,因为是小公子发了话,明明修为高强,身份尊贵,却都垂首等待。反倒是那些侍从得了意,对着他们龇牙咧嘴的放肆。

褚长溪远远走来,很快就引起那几人注意。雪落青山水涧的气息,遥远又刻骨,其中一人手中折扇“啪—”掉地上。

小公子一身雪光,脸色苍白,发丝漆黑,青衫堆雪,目光冷漠的望过来,像的让人心惊!

他从不掩饰自己与那已是剑尊的相似之处,但也从不刻意自己与他的不同。他一路走来,怀中还抱着一个油纸袋。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吃栗子吗?”

容泽嗓音干涩,“你叫……闻知?”

“是啊,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褚长溪没再看他,转身将油纸袋放进闻怀景手里,“怀景哥哥,帮我剥栗子,谢谢。”

“哦……哦,好好。”闻怀景既惊讶又慌张,这么几个大人物紧张的要死的小公子独独靠近他,喊他哥哥,闻怀景即觉得受宠若惊,又怕自己命不够长。

他剥好放进小公子手里。小公子吃的两腮鼓鼓,闻怀景忍不住问,“好吃吗?”

小公子如实道,“好吃。”

闻怀景听见回答,一下子什么都忘了,一边傻乐,一边剥栗子给他。

褚长溪自顾往前走,路过一紫衣男子身边,目光随意掠过,再没有其他。

像是根本不认识,也不在意。

宣斐的心在那眼神掠过时,彷佛被尖锐的利器刺了一下,脸色惨白,几乎站不稳。

是他吗?

又似乎不是。

清冷淡默的剑尊,剑如其人,身正泠冽,从不贪口舌之欲,从不求助于人。

可他身上气息,气质都太像。

可除此之外也有很多不像。

天还在下雪,小公子身形单薄肩头落满了雪,有人在他头顶撑了一把伞,小公子偏头说谢谢。

宣斐望着他,在那眼神里红了眼眶,小公子看他流泪,有些莫名,悄悄问闻怀景,“他怎么了?”

闻怀景战战兢兢:“我也不知道。”

宣斐说,“雪进眼睛了。”

………

天下晏三日散宝尽后,还有一场大晏。

修士们此时正站在每层楼的廊檐下闲谈交流吹江风,等待着最后的分别酒宴。

廊上欢歌笑语,廊下江底的业火已经烈焰燃燃,他们看不见,火光已染透江水半边红。

天色被照的极亮。

褚长溪斜倚窗栏,一边喝酒,一边望着焰火中心的血线法阵,和湮烬之心口的一模一样。

他手中闲闲敲着不知哪个修士扔上来的白骨玉似的花,手心寒霜慢结,沿窗格一直至江底业火中心,但刚靠近,就被融的干干净净。

系统跳过来说:“怎么样?能解决吗?”

褚长溪说:“必须毁了阵眼。”

“那阵眼是……?”

褚长溪道:“湮烬之他自己。”

系统:………

真是疯了,现在不杀也得杀了。

这个神经病在想什么?一点回头路也不给自己留。

最后一个宴席开始,天上云霞被满天鼓鸣烟火漫开,铺天盖地的星火坠入江水中,龙船火烛在江上翻滚,碎红与香粉齐落。

城中楼十层花红灯盏,红绸在江上条条铺开,天色和江底焰火早已分不清是哪里铺成的红火漫天。

宴席正式开始时,两岸鼓鸣震天。

褚长溪随容泽一行人下楼至第一层楼中大堂。今日宴厅设在此处,空间另有乾坤,可纳山海,足以让所有人都有一席之地。

他们到时,楼下已经有很多人。

没有垂幔雅阁,没有飞纱遮目,所有人都以真面目视人。

天衍宗和苍吾派弟子看见自家师叔真人,兴奋的起身行礼。

“掌门!”

“师叔!”

“………”

褚长溪抬眸看过去,几乎所有人都起身致以最郑重的敬意,一排排的人身,连江上燃出水面的焰火都遮住了。

只闻江水风起浪涌的水流声。

依稀还有某个水中活物,蠢蠢欲动,尾巴击打水面的声响。

整个江域都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铁笼。

所有人插翅难逃。

座下年轻修士看见仙门前辈还是非常激动的,一百年了,曾经万魔窟之难,就是他们解决的。

只是如今太平盛世。

那位以一己之力定苍生浩劫的人早已不在,这盛世他看不见,也无福荣享。

真是可惜啊………

褚长溪依稀听到自己名字,在人群中吵嚷声中此起彼伏,五花八门,不由失笑。

有人说,一百多年前,魔渊门大开,魔族发难,是那人以自身被囚魔界换取整个苍吾派弟子性命。

后来被魔尊折磨,修为尽失,竟还是凭他一人重置魔渊门封印。

再后来万魔窟封印松动,也是他剜自身半仙之骨,重新将封印定牢,保世间百年平安。

那样的人物在众修士心中就是个传奇。

没参与过那场劫难的修士只有瞠目结舌惊叹的份,而参与过的修士们无不又喜又悲,又敬又叹。

一百年过去,他们还清晰的记得那一日的天降大雪,寒剑孤冷,白衣碎散……

那么好的人,真是可惜了。

好在后来也算后继有人……

“后继有人?”听到此处的褚长溪看向闻怀景。

闻怀景咽了一口酒,说,“对啊,就是无恶城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