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宽敞的金梁桥街因陆续出现的车马而显得拥挤无比,往来的行人纷纷驻足,看着一个又一个非富即贵的人带着妻儿从马车上下来,走向一座看起来有些低调简陋的宅子。
“这是什么人家在办喜事吗?”有客人在路边的面食摊子处坐下,问面食摊的摊主。
摊主一边招呼他,一边回答:“这是沈侍郎的儿子过生辰。”
“过一个生辰还办得这么隆重?”客人十分惊诧,脑中已经浮现出了一幅奢靡的画面。
摊主轻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与其说是给沈小郎君过生辰,倒不如说是为了庆贺他摆脱死劫,迎来新生。”
他用最简洁的语句将沈霁的身世予以说明,那客人正在琢磨借着这次的事情弹劾沈亿陆,——没错,这位路过的客人实际上是一位谏官,即专门盯着皇帝及文武百官是否犯错,及时弹劾纳谏的官员。——接着便看到了一位宦官领着几个随从出现在沈家门前。
谏官之所以认得出领头的是一位宦官,是因为那宦官是官家赵老大身边的心腹内侍王继恩。他深得赵老大信任,今日出现在此,说明赵老大知道沈家今日之事。而且从他面带微笑的神态来看,赵老大的态度还是很明朗的。
想到这里,这位谏官当即按下了弹劾沈亿陆的心思,打算再观望观望。
王继恩的出现不仅让宾客们感到意外,便是经常在赵老大跟前做事的沈亿陆也甚是诧异。
王继恩笑呵呵地道:“沈侍郎,恭喜了。”
虽然他不请自来,但官场老泥鳅的沈亿陆自然不会当面拆穿,假意自己邀请过他,道:“王内侍能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犬子的小小生辰,甚是有心。继宗,还不过来见过王内侍?”
沈霁一点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地上前去行礼。
王继恩打量着她,颇有些惊艳。以前他见沈霁时,觉得她分明就是一副女儿家的模样,好几次都在心里嘀咕是不是沈家抱错了孩子。
可如今对方束起了发髻,穿起了锦衣,唇红齿白的模样,便真是一个活脱脱的英俊少年郎。而且奇妙的是,他竟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颇为荒谬,——明明沈霁只是长得过于俊美,以至于女装扮相也完全没有瑕疵,这哪里是女子了?
王继恩笑道:“小郎君不必多礼,今日是你的生辰,奴便在此恭贺小郎君,望小郎君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双方的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沈亿陆便邀请王继恩入内吃酒。
尽管王继恩很想留下,但他也知道内侍与外臣交往过密,会引来君王的不满,因此,他道:“我今日主要是替官家前来道贺的,还有给令郎带来官家的恩封诏书,事办完便得回宫去。”
紧接着,他交给了沈亿陆一道恩封沈霁为“西头供奉官”的诏书。
沈霁之所以会被恩封,得益于朝廷的荫补制度,即京朝官按照官职的高低,其子孙可获得荫补为官的资格。
西头供奉官为八品武官阶,没有实职,只是作为一种表达恩泽的虚衔。但这种一不必通过科举,二没有建立功业便可获官的方式,已经让官宦子弟的起点比寒门子弟高上一大截。
赵老大专挑沈霁生辰这一天恩封她,可见他是知道沈家办宴席之事的,他不仅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还表现出了对沈亿陆的优待。
纵使沉稳醇谨如沈亿陆,在得知自己的“儿子”得到荫补恩封时,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惊喜与感激的神情。
他上前接下诏书,领着沈霁一起谢恩,并表示一定会更加尽心尽职地替赵老大办事。
王继恩满意地回宫去了,但众人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因为沈亿陆在枢密副使这个位置上已经干了六年,赵老大却一直没有恩封沈霁,如今这么高调地恩封她,只能说明沈亿陆很快就要高升。
沈亿陆已经是枢密副使,地位仅次于宰相、枢密使、宣徽使,他若是再高升,那只能是这三者之一了。
而如今朝中的宰相只有一人,乃赵老大开国的第一功臣赵平。他已经当了八年的宰相,如今是第九个年头,赵老大也没有冷落他的意思,所以不大可能是往这方面提拔。
枢密使李崇矩则是沈亿陆的顶头上司,他为长官,沈亿陆为副,二人之间同事五载,关系一直很融洽。沈亿陆若要升任枢密使,那李崇矩便只能挪位置。可除非让他也当宰相,否则他这个位置几乎也没法再往上升了。
众人倒是听说赵家的儿子似乎要娶李家的女儿,这二人若是成了亲家,那就等于管行政的一把手,跟管军权的一把手结盟了。
难道赵老大是收到这个消息,所以故意敲打他们的?
之所以不可能是宣徽使,那是因为如今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战功赫赫的大将曹炳,他是赵老大眼前的红人、肱股之臣,赵老大还需要靠他南征北伐,不可能会让他给沈亿陆让位。
……
今日的主人公沈霁可不管赵老大此举目的是什么,更不关心这些宾客心里有什么小九九。
她开开心心地领了这个恩封的官职,心想:“果然如娘所说,沈继宗的人生总体来说还是平安顺遂的。这不?什么都没干就白捞了个官,简直美滋滋!”
“爹,您还是挺争气的嘛!全靠爹卖力,儿子才能享福。”沈霁有些得意忘形,一时没想起这里不是太康,眼前之人更不是阎舒、田郦。
沈亿陆愣了下,旋即略开心地接话:“爹争气,你也得争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