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江厌辞站起身,视线落在月皊随手放在桌上的长锦盒,里面正是他画的那幅雪景图。
“你不喜欢它。”江厌辞语气肯定。
月皊拧着眉,不吭声。
“怎么没买那幅市井图?”江厌辞顿了顿,“那幅画很好。”
月皊回忆了一下今日拍卖的几幅市井图,一下子想到戚平霄画的那幅。几份市井图放在一起比较,戚平霄那卷实在太出色,很难不第一个想起来。
月皊抬起眼睛,悄悄打量着江厌辞的神色。
若是以前,她大概会说自己并没有很喜欢那幅画,自然没有买下来的道理。甚至会拉着他的袖角软声撒娇说她只喜欢他画的雪中图。
然而此时……
月皊低下头,小声嘟囔:“关你什么事……”
江厌辞猛地转身望向她,眸中浮现几分意外的错愕。
月皊咬唇,再狠了狠心,嗡声:“三郎若是以后再来府中做客,还是走正门比较好。再说了,还、还是不来比较好……”
强硬的语气说下去逐渐就变得低软无力。
江厌辞沉默着。片刻之后,他侧转过身立在月皊面前,弯下腰来,目不转睛凝视着她,他将手搭在月皊身侧的小方桌上,食指微微弓起,一下又一下轻轻叩击着。
一时间,屋内寂静,唯有身侧小方桌上江厌辞一道又一道的叩击声。
在这种过分尴尬的僵持气氛里,月皊忍了又忍,在心里下定决心——她要对江厌辞说说狠话,骂骂他,让他不要再来了!
她抬起眼睛,望向江厌辞,忽地撞进他漆色的眸底。月皊顿了顿,搭在腿上的手微微用力地攥了一下裙子再松开,已是鼓足了勇气,狠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因为江厌辞忽然停了叩击的动作,而没能吐出口。
江厌辞将一直望着月皊的目光挪开,落在了自己的小臂上。月皊不明所以,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江厌辞道:“连夜赶画,伤口裂开了。”
月皊紧抿着的唇微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蹙着眉望向江厌辞,眉眼间带着几分斥责之意。
片刻的僵持后,月皊说:“我才不信你。”
“那你看看。”江厌辞道。
月皊迟疑了。画画怎么可能把伤口抻开?月皊本是不信江厌辞的话,可再他这样说,她又疑惑了。
三郎好像没有骗过她?
她拧着眉犹豫了一会儿,搭在腿上的手终于抬起来,纤细的指尖刚搭在江厌辞的袖口,发现他今日穿的窄袖衫,袖子撸不上去。
月皊软哼了一声,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站起身来,探手至江厌辞的衣带。她纤细的手指头刚碰到江厌辞的衣带,动作又顿住,她将手收回来,背在身后,咬牙说:“你伤不伤不关我的事。”
江厌辞见她装出来的凶巴巴模样,伸出手,自己解衣服。
月皊惊愕地望向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她忘了身后就是软塌,直接跌坐回去。
江厌辞解开玉带随手一放,动作麻利地掀开右边的衣摆向后褪去,将手臂从袖中抽.出。
衣衫半挂在他的胸膛,露出半边精壮的胸膛,和整个右臂。
月皊抬眼望向他的右臂,见他小臂上的伤口并没有裂开。她有点生气,觉得江厌辞好生不讲道理,不仅骗人,还这样堂而皇之地将衣服脱了光明正大告诉她他就是撒谎。
“你骗人!”月皊瞪他。
江厌辞弯腰,在小方桌上的针线篓里翻找着。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月皊不得不朝一侧身子略偏来躲避他垂下来的衣襟前摆。
江厌辞在针线篓里找到一把折叠小刀。小巧的银刀在他修长的指间轻盈地翻了个跟头,重新落在他手中时,他才将刀刃打开。
当江厌辞将刀刃对准自己的右小臂上的伤口时,月皊吓了一跳,赶忙双臂抱住江厌辞的左手,急声:“好好好,你伤口裂开了,裂得好严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了吧!”
她知道自己的力气在江厌辞面前实在软绵绵,只好将他拿刀的整条手臂都抱在怀里,甚至将脸也贴在他的手臂上。这是使出全部力气来抱着他了。
江厌辞在月皊面前蹲下来,轻易将她禁锢着他的手臂掰开。他握了她的手,将她一个个蜷起的手指抚开,然后把她的手心贴在她的心口。
“月皊,听听你自己的心。”
月皊不懂他在说什么,或者说不想懂。她想将自己的手拿开,可江厌辞不准,他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强制她的手心贴在她的心口。
“你见了我心跳变快,是因为这里有一个我。”
顿了顿,江厌辞又问:“到底是怕连累我,还是不信任我?”
月皊不想撒谎,干脆将脸偏到一侧去,不回答。
江厌辞握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逼迫她与他对视。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给你放妾书,不是为了让你躲起来避开我。”
“咚咚咚——”
藕元在外面叩门禀话:“娘子,沐浴的热汤皆备好了。”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月皊急忙做出回应,没让藕元进来。她不希望别人知道江厌辞大晚上来了他这里。
听着藕元远去的脚步声,月皊才低语出声:“你快些走吧。”
江厌辞没动。
“我不管你了!”月皊站起身,逃似的走出了寝屋,直接往浴室去。
她坐进热水里,让温热的水流将她的身子温柔包裹着。她一动不动地呆坐着,目光随意置于一处,带着几分怔然。好半晌,她才抬起手来,将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
“月皊,听听你自己的心。”江厌辞的话再一次回想在月皊的耳畔,她低下头,眸中浮现黯然。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心。
可这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她知道自己的心又能怎样呢?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可以顺着自己的心的。
月皊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回到寝屋时已不见了江厌辞的身影。
床榻和窗口之间的那张椅子上空空。
月皊在门口静立了一会儿,朝着圆桌走过去,拿起桌面上的那幅雪中图。她将画卷展开欣赏了好一会儿,唇角不由自主攀了浅笑。
良久,月皊唇畔的笑容逐渐淡去。她将这幅画卷和那个装着桃花木簪和平安符的小木盒,一起收放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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