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纹身的师傅就在身后笑,说:夫人纹身的时候可比你小,一点儿都没有哭闹,现在倒还担心起你来了。

这中间隔了这么许久的时间,张起灵再回想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像是被棉花塞满了胸膛,是那样奇异的满足感。

张起灵轻轻的叹气声被烟花炸开的声响掩盖,他把手放在了阿蝉的头顶,缓慢地揉了揉。

外边的烟花乍然停了,一时间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心跳的声音。

一下,一下,又一下。

阿蝉总是觉得在张家的时间过得太快,她好像只是眨了眨眼,就又到了初夏。

她很难跟上时间的脚步,她甚至快要记不清这是她在张家的第几年了。

有几次她想要去长沙看看张启山与二月红,还有那个总是有话要说的尹新月,可她也明白,自己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阿蝉看着辞镜来回忙碌的身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某日闲暇的时候,阿蝉腾出了一小块地方,种上了一片玫瑰。

来年的初夏,就会开花。

时间会让这些花草树木发芽、开花、结果、枯萎。

阿蝉的师父,好像也在逐渐枯萎。

说来也是奇怪,张家人几乎都是在一夜之间衰老的。他们能在很长的时间里维持着少年或者青年的样子,很多年之后又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迅速地衰老,但是说到底他们都有着比正常人还要长的寿命。

六月,阿蝉去看望他的时候,他的一头黑发正在慢慢变灰。

七月,阿蝉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

他不是那副年轻的样子了,他的双眼开始变得浑浊,声音也开始变得沙哑。

“师父。”

八月的盛夏,阿蝉为他带来了一枝茉莉,放在了他的床头,那点香味就一点点地扩散开,蔓延在师父的房间里。

阿蝉只觉得喉咙干涩,叫了一句就再说不出话来。

师父反倒笑了笑,捻起茉莉嗅了嗅,再抬手把那茉莉插在了阿蝉的发间。

他说:“小七,生老病死,这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事。人这一出生,就是一个追逐死亡的过程,这世间的芸芸众生都是在获得生命之后,就在慢慢迎接死亡的。”

阿蝉看着他脸上带着点解脱的笑容,张张嘴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为了我难过,小七,”师父闭上了眼,他还是一席青色的长衫,阿蝉与他相识的数十年里,这称得上他最温柔的时刻了,“你的生命是无限的,只要你涉身于红尘浮世,就会有无数的人先你而去。

我们能陪伴你的时间于你来说不过是弹指一霎。

你要习惯,于你来说我们只是这人间的一座坟墓,我也一样。”

“你不一样,我会永远记得你。”

阿蝉摸到了发间那枝茉莉柔软的花瓣,她终究是没有取下来,钗着那枝素净的茉莉花,轻轻地笑了一下。

师父没再和她纠结这些,无奈地笑着。

阿蝉就保持着一周去看一次师父的频率,有时候师父睡到约定时间也没醒,她也不会叫醒师父,只是在床边看着师父越来越苍老的脸,整张脸埋在黑暗里。有时候师父的精神好,他们就会泡上一壶茶,坐在阳光下聊一聊天。

在某些瞬间,阿蝉会想到以前的张瑞哲。

他也是这样时不时来看看自己,泡上一壶茶。但是她和张瑞哲之间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对坐着,谁也不会开口讲话。

师父是在来年的九月去世的,在阿蝉的桂花树开满了花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