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怒喝道:“谁能告诉本帅!”
“俺说!”
一个负责搬运器械的步卒出列,众目睽睽之下,他鼓足勇气,操着关中腔道:
“大帅,以前有大量土地,打胜仗就能分良田,现在田都被贵人们抢光了!”
此话一出,所有士卒纷纷点头。
为什么来打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白了就是来搏前程。
在所有赏赐里面,铜钱布匹是最下等的。
最上等自然是爵位,但没几个人能立下这么大功劳。
中等,便是良田。
战时为兵,放下武器以后,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谁不希望多几亩田地传家呢?
就算子孙后代再穷,也不至于饿死。
张易之走向那个魁梧的步卒,俯视着他:
“河北十八家世族投降突厥,二十九家豪强投降,他们拥有无数良田土地,你想不想要?”
轰!
轰!
轰!
此言犹如平地起惊雷。
所有人都震撼了,眼底无法抑制的激动。
连王孝杰等将军都相顾骇然。
原本他们几个还很疑惑。
在连败九场,士气低迷的情况下,大帅该怎么鼓舞士气?
竟是这般做法!
简直狠戾到极致!
这是要世族豪强放弃累世家业啊!
张易之眼里迸射出凛然的气势,慷慨激昂道:
“这群世家树大根深,与朝廷仕宦交集相当紧密,甚至还有王爷和宰相的亲家。”
“连陛下都需要顾忌几分,普天之下,唯有我张易之敢动他们。”
“投降突厥之事想轻易揭过?不可能!咱们在前线卖命,河北收复了他们继续做地主老爷?我不允许!”
“不交出侵吞的良田,我屠灭他们满门,让传承数百年的世家灰飞烟灭!”
“这世道,刀在谁手上,谁说了算!”
最后一句话,近乎嘶吼出声,俊美的脸庞剧烈扭曲。
他就站在点将台上,白袍随风狂舞,浑身散发的杀意似乎能掀破苍穹。
所有士卒双目圆睁,攥紧拳头。
天下谁人不知张易之。
也只有他,敢动手掀翻这些世家。
那是数以百万顷的良田啊!
张易之沉默半晌,酝酿情绪,怒吼道:
“灭掉突厥,良田全是你们的!”
气氛沉寂短暂几息时间。
“不死不休,灭突厥!”
“不死不休,灭突厥!”
“不死不休,灭突厥!”
所有士卒挥舞着刀枪,热血昂扬,宣喝着肃杀的斗志。
如此震撼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滔天般的血雨,连雁门关似乎都在隐隐的颤抖。
倘若突厥蛮子就在眼前,他们会抢着上前活生生将其撕碎!
士气战意凝炼成一柄杀伐之剑,朝突厥疾驰,不破不归!
那股令人几欲澎湃的热血,席卷着王孝杰等将军,他们高举手中武器,嘶声呐喊。
此一战,就是纯粹的战争。
没有政治家的个人立场之干预,没有上位者的利益得失之考量。
把所有仇恨都贯注到了手中的兵器之上。
生,或者死。
…
雁门关一座高耸小山。
下面摆着马、牛、羊、鸡、犬、豕六畜,又呈上五谷、鲜果。
张易之率领众军跪倒在前面拜祭。
所有人都十分虔诚,张易之也就不动声色,一脸圣神位于前面带头叩拜。
拜完之后,他展开写的稿纸,朗声念道:
“大周河北道兵马大元帅张易之,谨以牺牲之礼五谷鲜果,告皇祇昊天上帝、神州五帝黄帝炎帝颛顼少昊太昊、社稷日月……河北之地,无异汉土……”
这篇祭文,诉说着祖宗披荆斩棘开疆辟土的艰辛,他们后人必将驱逐那些残忍的入侵者。
行军书吏取了牲口的血,就要滴进面前装酒的铜盆中。
“我来。”张易之放下稿纸,拔出绣春刀,寒芒一闪,手臂溅血。
滴落在盆中。
他神情从虔诚转为坚决,郑重无比道:
“我以我血荐轩辕,神州大地请护北伐军凯旋而归。”
仪式结束,张易之缓缓起身,望向身后士气振奋的将卒,厉声道:
“谁愿与我死战突厥,血荐草原?”
“我——”
“死战突厥,血荐草原!”
千呼万应,惊涛骇浪!
有如泰山之崩,有如天降雷霆!
似乎是有所感应,突厥在祭祀神明完毕后,大军开拔。
……
两军不断的接近,斥侯在周边地带不停的游弋,彼此的行军速度都不快。
周军每一阵皆是牌盾布列于前,弓弩暗藏于侧,陌刀紧随其后。
骑兵布列于两翼,随时准备发动掠阵冲击。
二十七万人马布列成阵如城墙般辗压挺进,天地间一片杀气纵横,浩瀚磅礴!
纛旗高高扬起,张易之站立在拖拽大军鼓的军车上,眯着眼看着前方滚滚升起的烟尘。
近三十万铁蹄,这是突厥所有能战的力量。
铁蹄倾覆,突厥便灭国!
三十万突厥骑兵,缓步朝前挺进,为了保持战马的体力以备冲锋陷阵,默啜甚至下令让儿郎们下马步行。
默啜身着威武铠甲,站在阵型的最前面,他隔着厚如城墙般的阵型,望向纛旗下的身影。
距离很远,但看得瞩目,没穿铠甲,一身精制白袍,白得让他想起河北女人的。
默啜脸上布满了冷酷,那双碧眼更是冷如寒冰杀气迸闪。
他冷声道:“张易之,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草原铁蹄!”
说完,慢慢高举手中的大刀。
阙特勤率领铁骑开始第一波冲击。
轰!
轰!
轰!
隆隆的声响,大地仿佛塌陷。
突厥万骑冲锋而来的炫人声势,让许多大周新兵都感觉站立不稳。
铁蹄的冲劲便如无数铁锤,一起敲打在大周新兵的心脏上面。
犹如狂风巨浪,让他们涌起非人力可挡的强烈震撼。
左翼瞭望战车上,唐休璟怒喝一声:“擂鼓!”
五个精壮的鼓手赤裸着上身,鼓起肩臂肌肉有节奏得擂了起来!
鼓声响起——那是进军的号令。
突厥众多将领略显诧异,大周真的要这么刚?
不怕死?
难道不知道铁蹄的威力?
对方左翼可是步兵啊!
一旦步兵到了野外,遭遇他们骑兵的散射袭击,便是一场相当劣势的恶战。
步卒若是打不过骑兵,那么便是一面倒的屠杀。
“张易之究竟在谋划什么?”
幕僚阿波达干元珍有些迷茫。
骑兵接触周军阵营的一刹那,五千支长矛忽然伸了出去,就如同毒蛇忽然间凸出了自己的獠牙。
“稳住!”唐休璟奋力大呼,“大帅在后面看着你们,想想杀蛮子的赏赐,那可是良田啊!”
步兵对战骑兵,最怕的不是敌人,而是未知的恐惧。
只要能稳住阵脚,阵型密集且装备适宜的步兵阵绝对有力量对抗铁蹄的冲击!
“呜呜呜——”
战马嘶吼起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一些战马直接撞死在长矛上。
有一些战马以自身的神骏踏着盾牌凌空而起,四蹄踏下踩伤大周士卒。
战况陷入焦灼,大周步卒凭借良好的配合,以及求胜的欲望,生生抵抗住阙特勤率领的铁骑。
张易之面无表情,坐在纛旗之下。
就算大周士卒阵亡,他也没有做出反应。
这只是试探。
张易之的目标是突厥阵型混乱。
炸药一举炸死三十万?
天方夜谭!
根本不可能。
现代化武器恐怕都没有这个威力。
炸药的巨响和硝烟,会让马匹陷入恐慌,再加上混乱的阵型,就算是铁浮屠,都会被步兵冲进去随意砍杀。
“传令王孝杰,摆一字长蛇阵,领十万人冲散突厥中军阵型。”
“传令薛讷,三万骑兵从右翼冲一波,再后退。”
“三弓床弩手随王孝杰,射箭掩护!”
一条条命令从纛旗下传出。
五里处的王孝杰接到命令时,亲信犹豫片刻,委婉说道:
“将军,大帅是不是在针对你?”
一字长蛇阵,是一种破釜沉舟、以少击多、比较冒险的阵法,因为主将特别容易阵亡。
王孝杰沉默半晌,紧紧握着刀柄,抬眸看了看远方的张字帅旗,冷声道:
“军令如山,我信大帅!”
说完纵马疾驰,亲信咬牙跟上,耀眼的鲜衣亮甲的周军,高举着盾牌,列阵前行。
战场慢慢混乱,喊杀声四起。
周军的战斗力虽然比突厥铁骑弱,但装备优良,且马蹄铁能弥补很大劣势,局势陷入僵持。
默啜等突厥将领也注意到周军马匹的小玩意,皆在暗自思量。
难道这就是张易之最强的底牌?
想凭借奇巧之物击溃草原儿郎?
实在是荒谬至极!
稍微懂战略的,都能看出眼前的形势,再交战几波,大周军队就会显现颓势。
“小心箭矢!”幕僚阿波达干元珍大声提醒。
己方头顶上如标枪般粗壮的箭矢飞舞,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箭从身上某盔甲单薄的地方扎进肉里。
众人睁大了眼,多数人脸上都有恐惧。
虽然那重型弓弩于野战没有大用,但己方中军近十万儿郎,密密麻麻,总会有人中箭。
时间缓缓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