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吏念完契书,现场如死一般沉寂。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坏事做尽,没想到,大江帮还留了这样一份东西,而且还落入了六扇门手中。
外面旋即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大快人心!”
“活该!罪有应得!”
“这种恶人,就不应该留在世上。”
各种恶言恶语,在门外议论,最后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杀了段江流,为民除害!”所有百姓,都跟着喊了起来,“杀了段江流,为民除害!”
顾大春双唇紧抿,握紧的拳头也逐渐松开,他道:“段江流,你也有今天!”
范小刀、赵行也如释重负,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这份文件最终还是得见天日,有了这份契书,就算想抵赖,也没有任何办法。其实,一开始定下的策略是直接将这份证据拿出来,可是被赵行否了。
若太早拿出来,对方肯定集中火力,拿这份文件做文章,以他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能力,再加上肯花钱,这个案子很容易就被拖入泥沼之中,没有个一年半载,都无法定罪,而在先后从案发时间、推翻人证、物证等一系列帮段江流脱罪的证据后,对方也是精疲力尽,在所有证据被质疑之后,再把这份文书拿出来,才能有最大的杀伤力。
就算手中有大招和点燃,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秒掉对方,还是不断的拉扯,耗尽他们的耐心和能力,待到时机成熟,再给予致命一击。
一上来就放大招,反而会让对方找机会溜走。
给他辩护的宋人杰已经离开,方堂竟也退到了后面。
段江流死期将至。
他们成功了!
堂上,谢愚虽有心偏袒,在罪证确凿、铁证如山,他也无可奈何,只有动用手中权力,道:“现在退堂,下午宣判!”
顾大春松了口气,“中午老陶面馆,我请客!”
范小刀道:“那可要多加点肉。”
一行人即将出发,又被师爷拦住,“赵总捕头、小范大人,知府大人有请。”
众人面面相觑,都这时候了,他们还要搞什么幺蛾子?两人不明所以,跟着师爷来到了后堂,除了谢愚,段鸿飞、方堂竟早已等候多时,范小刀只看一眼,就明白对方想什么。
谢愚道:“人我喊来了,有话你们自己商量。”
段鸿飞道:“我想和解。”
范小刀道:“吕家十一口,都已经死了,就算和解,你去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段鸿飞道:“我段家八代单传,决不能到了我这里就断了后,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住段江流,为了他,我可以使出一切手段,而且,我开出的条件,你无法拒绝。”
“除了钱,你还有什么条件?”
段鸿飞道:“范火舞的命。”
范小刀忽然笑了,“这算是威胁?”
“你权当这就是威胁吧。现在,范姑娘就在我们大江帮,只要你肯和解,保证不动她一丝一毫,而且事后,还有白银万两相赠,我找你,不是哀求你,而是让你看到我的决心,为了儿子,我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范小刀道:“你想怎么和解?”
段鸿飞道:“你们收回指控,说契书是伪造的。”
范小刀看了赵行一眼,赵行示意让他决定,他苦笑一声,“没了儿子,你可以再生,没了钱,你可以再赚,若是大江帮没了,段帮主,你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你这什么意思?”
范小刀道:“绑架范火舞?亏你们能想得出来。”
这时,门外有人来禀,“大人,门外有个女人,送来了一口箱子,说是给段帮主的。”
谢愚看了一眼段鸿飞,段鸿飞点头。
谢愚道:“让她进来。”
范火舞来了。
一身红衣,腰间别着两把弯刀,手中拎着一口木箱,当看到范火舞的那一刻,段鸿飞愕道:“怎么是你?”
范火舞若无其事道:“你们大江帮请我去喝茶,待了半天,连个茶叶沫都没看到,我想走,这些人不让,还拔出了兵刃,要把我留下,我见他们听不见我说话,寻摸着他们耳朵也没什用,干脆就帮他们割了。”
说着,那口木箱扔在段鸿飞面前。
段鸿飞打开箱子,登时吓了一跳,整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箱子里,密密麻麻,装着一箱子的耳朵,有大的,有小的,形状不一,沾着血迹,其中一只上面还有金环,段鸿飞一眼就认出,这是大江帮的三当家的耳朵。要知道,大江帮总舵二百多人,虽然他们以生意为主,但也从江湖上网罗了不少顶尖高手,还有一些是傻眼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就是为了防止六扇门为了救人强行攻打,可是谁料到,六扇门没有攻打,这些人却已经沦陷了。
他震惊道:“你干的?”
“不然呢?”
范小刀也问,“你还记得铁骑帮嘛?”
铁骑帮虽不在八帮十会之中,但在江湖上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曾控制着江南的陆路,也算是能与漕帮、大江帮分庭抗礼的帮派,不过,半年前,却生出了一场变故,整个帮派被人血洗,从江湖中除名。
“记得,那又如何?”
范小刀道:“也是她干的。”
段鸿飞闻言色变,“什么?”
本来以为,控制了范火舞,逼范小刀退让,谁料却请了一个瘟神。
范火舞道:“我本想杀人,可是半年前,我暗中立誓,不再开杀戒,这次割他们耳朵,只是略施惩戒,下次本姑娘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而且,我这人反复无常,就算立誓,也经常食言的。”
儿子即将判刑,大江帮被人端了,段鸿飞已经失去了理智,喊道:“信不信我立下格杀令,雇杀了么的杀手,来除掉你?”
范火舞道:“我信。但杀了么的杀手,谁敢接我李红绡的单子?”
李红绡?
这个名字好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方堂竟却惊道:“李红绡?你是杀手榜排行第一的红绡女?”
“啊?”
段鸿飞惊呼一声,没想到,那个在桃花酒肆卖酒的女人,竟是天下第一杀手?他心中懊恼,招惹谁不行,偏偏招惹一个杀手,被这种人惦记上,还有活路吗?
不止是段鸿飞,范小刀也是大为震撼。
他只是知道,范火舞武功高强,就连自己也未必是她对手,可当她承认自己就是天下第一杀手之时,他也忍不住震惊起来。一直以来,范火舞以失忆为由,不肯提及和回忆当年往事,原来是刻意在隐瞒这个。
谢愚也大为生气。
堂堂的知府衙门,一个女杀手,说来就来,成何体统?但却又无可奈何,他们是官,对方是匪,身份有悬殊,但他也对眼前这女人,心存忌惮,哪个当官的,也不想招惹一个杀手之王。
范小刀道:“事到如今,所有的牌都已打完,段帮主可还有什么话说?”
段鸿飞叹了口气,刹那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以近乎哀求的口气,道:“可否判秋后问斩,我们段家世代单传,我想给我们段家留个后。”如今六月,秋后也就是八月,还有三月的时间,貌似、应该时间上来得及。
范小刀道:“我们只负责立案、检举、提供证据,至于如何宣判,那是谢大人的事了。若没有别的事,我们先行告辞。”
待三人离开后,现场死一般地沉寂。
良久,谢愚才道:“秋后问斩吧,还有一线生机。”
段鸿飞闻言,“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谢愚缓缓道:“我来问你,你家中还有多少银两?可愿为段江流,倾家荡产?”
大江帮本来是八帮十会之一,又是做水路生意,资产甚为丰厚,而且在接手了漕帮地盘之后,总资产已达到百万两,之前为了救段江流,前后花费了十几万两,基本都是漕帮的钱,对他来说,并不算伤筋动骨,听到谢愚说儿子还有救,他心中有活泛起来。
不过,这些当官的,就如吸血的水蛭,嗅到一点机会,就往死里整你,心中也留了个心眼,“只要能救我儿,十万、二十万,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十万、二十万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只要关系门路摸对,甚至可以捐个小地方的知府当一当了,当然,前提是你得先考中进士,能够进入这个官员体系,这是官场的游戏规则。
谢愚道:“二十万,怕是不太够啊。”
他虽是太子一派,但年近五十,依旧是四品官员,在这个体制内,已是十分落后了,如今陛下龙体安康,等太子上位,怕要等上个二十年,自己虽有抱负,但也不能一直干耗着,要在太子上位之前,能够更进一步,将来才有机会登阁拜相。
而从四品到三品,那就是一道天堑鸿沟。
迈过去了,平步青云,迈不过去,一辈子守在一个地方,当个州牧。
如果朝中没人,那就要花钱。
他打听过了,最近中都(凤阳)留守司那边有个缺儿,留守司指挥同知,从三品,虽是看守皇陵的活儿,不如金陵知府这般有权势,也没有太多的油水,但却能解决职级问题,能借助留守司的跳板,将来往上一步,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而这个职位也是明码标价:三十万两。
段鸿飞道:“我若变卖一些资产,砸锅卖铁,还能凑十万。”
谢愚沉吟片刻,“有这三十万,我拼着断送自己仕途,帮你想一想办法。”
“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谢愚道:“今年,是大赦之年啊!”
陛下六十岁大寿在即,到时候,肯定会大赦天下,除非犯下“十恶不赦”之罪,一般都会获赦,从死刑到缓刑,到发配充军,只要免去死罪,以段鸿飞的财力和能力,剩下的都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段江流犯下的,正是“十恶不赦”之中的第五恶:不道。
谢愚道:“案子是案子,卷宗是卷宗,关键还得看怎么报。恶意杀人,可以变成失手杀人,杀死那些护卫,可以变成防卫过当,如此一来,死罪可免。不过,这么写,但上面的人能不能批,得花钱打点啊。”
衙门口,门道儿多。
生死杀伐,全靠一支笔。
段鸿飞第一次觉得,有什么都不如有权力好。
江湖中的打打杀杀,在这些官场中人看来,根本不够档次。
他恭敬道:“好,如此,有劳大人了!”
谢愚心中却另有打算,三十万两,只是个开头,是我给自己铺路的钱,后面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
破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府。
不让你倾家荡产,也枉称一任知府了。
……
出来衙门,赵行很是知趣,说有些饿,去与顾大春他们汇合去了。
范小刀带她来到另一家小店,叫了些酒菜,伙计当场就认出范小刀,喊出他名字,顷刻间,小店内用餐的客人,马上围了上来,纷纷表达了对范小刀的赞赏之情,“范捕头为金陵除一大害,实我金陵之幸!”
“范捕头万岁!”
范小刀见状,得了,这顿饭没法吃,于是打包带走,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那伙计还有老板,说他是金陵城的英雄,能来吃饭已是给足了面子,说什么也不肯收钱,更有客人愿意替他们付钱。
两人拿着吃食,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