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人已经合上眼,像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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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熠晚上约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顶头上司,胡海洋。
话说这位在吃喝玩乐的圈子里浸淫多年,如今人过不惑,修身养性,只保留一样,吃。医生又偏偏不让他吃。所以今天约在一家新开的私房菜馆,说是给周熠庆功,实则给自己解馋。
饭馆位置比较偏,老胡进门时骂骂咧咧:“妈的,开了导航都找不到,饿得我前胸贴后背了。藏这么深,居心不良啊,不就想把人饿个半死多点几个菜?”
周熠给他拉开椅子,瞥了眼他那宽厚的侧身。
老板笑着赔罪,说是好地段房租太贵,小店新开张,为答谢二位捧场,赠送两道特色菜。第一道菜端上桌,两人各自尝一口,就点头,值了。
老胡此行目的是正宗鲁味九转大肠,终于吃到,心满意足,畅谈起那些年各地寻吃的那些事儿。某条江边,从冰窟窿钓上来的鱼,雪地里支起锅直接炖,吹着冷风,就着小酒,美啊。某个温泉,水热得能煮熟鸡蛋,现采的野菜,涮着吃,鲜啊。某地生态好,虫子多,各种黑暗料理,满满的蛋白质啊。
周熠听到最后,庆幸自己对吃没有执着,只有两点要求:做熟,没毒。
老胡说:“所以你有人鱼线,我这肚子像怀了条人鱼。”他哈哈一笑,“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也瘦过,那会儿在车间,也练出一身腱子肉。”
他话锋一转,“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穿开裆裤呢。”
成功把周熠吓了一跳。
老胡甩出个炸弹,得意不已,“当时你就两岁多吧,在你爸怀里,捧着个冰激凌。我就逗你,给叔叔尝一口?你小脑袋一晃,还挺护食。”
“我说哎呀,不是说大胖小子么,怎么是个小姑娘?你眼睛一瞪,大声说‘我是男孩’,一看就不是头一次被误会。我说不行,得让我看一眼,不然我不信。说着就假装伸手,你倒好,咔,给我一窝心脚。接着啪,把冰激凌糊我脸上了。”
“你爸都吓着了,要削你,我抹把脸,说行了周哥,我信了,真是个小公子,还是个脾气大的,以后一准儿有大出息。”
周熠可是半点儿印象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老胡瞎编的,不过,据说他的确是有过一段被宠上天的时光。老来得子,那喜悦不是盖的,要星星都不给月亮。
其实,他对父亲的记忆都十分有限,哪怕是只言片语的提及,也让他觉得亲切,随着酒精在胃里晕染开,也有一丝感伤在胸臆间弥漫。
老胡大着舌头继续:“你来报到那天,一报上名字,我就对上号了,后来在饭局上,看你不仅招姑娘喜欢,连男人都待见,整个一男女通杀,我就想,这孩子真会长,模样随了妈,秀气,性格随爸,豪爽仗义,当年……”
他说起周长宁的豪言义举,有敬佩,有怀念。
周熠却冷静下来。
这人在瑞和呆了半辈子,不可能没听过那个谣言。他给两人倒酒,端起杯子,杯沿放低:“既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那我应该管您叫一声叔了。”
老胡按住,“还是叫哥吧,让我感觉自己还年轻点儿。”
干了这一杯后,老胡又谈起了别的,但话里话外还是多了几分长辈的关切。
诸如,这些年一个人在外,吃了不少苦吧?不过,闯一闯也有好处,眼界宽了,有胆识,有担当。话说回来,男人三十而立,也该考虑下个人问题,到了他这个年纪,就知道,奔波一天回到家,有盏灯,有口热茶,才是实实在在的幸福。何总的意思是,先积累些经验,瑞和集团下几十个大小公司,摊子大,需要帮手。
周熠听着,偶尔接一两句,也不表态。然后去了洗手间,催吐,对着马桶倾吐完毕,去洗手,抬头看镜子里,眼圈微红。
他扯了纸巾擦手,淡漠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