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疑惑,以为是边地有汉人投奔了女真。
那马温顺而镇定,马鞍边绑着一圈团状的东西,远看像是鼓鼓囊囊的酒坛子。转眼间,它就来到了他们跟前。
柳究离这才看见马上的人。
那是一个衣着褴褛的少女。她满头绑着鞭子,双脚裸着,手指沾满了乌黑的血迹,一看便知道在部落里地位卑贱。
然而比起这位少女,更加引人注意的是马鞍周边起初被他以为是酒坛子的东西。
那是汉人士兵的头颅。
他们都是大虚的士兵。永远凝固在他们脸上的表情无一不是惊恐与诧异。
少女只身一人跃下马来,旁边叫做特斯哈的剽悍男子过来连连抱怨,女真语说得又快又响:“托托!你又一个人跑去汉人驻扎的营地了!万一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被唤作“托托”的少女挑衅地侧头,猛地向前卷舌吓了特斯哈一跳。她也用女真语回答:“不会的。没有蛇了。
“我全杀了。”她嬉皮笑脸地说道。
后来,柳究离曾经在闲谈时问过托托当初为何这样。那时候她已经和昔日说教她的特斯哈平起平坐,也不再亲自做那么多猖獗的事,托托费了好大力气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
“那时候,小单于三百天要杀许多牛羊献祭神明。同时,还要杀几个奴隶。”托托说,“杀敌多的,就不会被选上。年底的时候,为了保险,我通常会去偷袭几次汉人或者沙陀人。”
柳究离有一个弟弟。在受先帝命令来女真时,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弟弟。来到女真之后,他却时常在托托身上看到幼弟的影子。
只是,幼弟学的是四书五经,托托自小学的是杀人;幼弟吃的是上好的汤菜与点心,托托吃的是奴隶主丢下的生鱼肉;幼弟有他这个兄长、父母亲以及疼爱他的外祖母,托托悚然无亲,至今无父无母;幼弟将来会参加科举考试,或许像他的长兄一般,去夺取功名利禄,成为为皇上分忧的贤臣,然而托托的将来,谁都不知道。
柳究离想,或许托托会死吧。
一定会的。
尤其是在他将女真的军情交给大虚之后。
他也曾想过要带托托逃离这里的。什么时候,就他们两个人。
柳究离想让托托也见见中原的柳绿花红、繁荣盛世,在那里不需要厮杀,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她可以像个寻常的女子一般活下去。
然而一切都不可能了。
她被族人捉住砍去双腿时,柳究离就在身旁。他是领着几路大虚的兵马过去商定受降事宜的。
纵然这场大捷的功臣无疑是西厂厂公纪直,但是他也的确为这场硬仗贡献了不少力量。凭借他的指令,大虚的军队准确地袭击了女真部落的援军,阻断了他们逃生的机会。
女真族人无法对有大虚庇佑的柳究离轻举妄动,于是,他们当着他的面,伤害了那时候在这世上与他幼弟同等受他珍爱的另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