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听着东朝房里的欢声笑语,雒于仁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懊悔。
在他的预想中,今天应该是自己悲壮接受廷审,然后被治罪,最后青史留名的场合,如果再挨一顿廷杖就更完美了。
结果画风居然变成了《金瓶梅》研讨会,完全是始料未及。
本来雒于仁的《酒色财气疏》初稿中,并没有“勒索大臣”这四个字。
但是他忍不住为同道好友、原宣府巡按崔景荣抱不平的心思,又经受了其他友人的蛊惑,最后增添了这四个字。
此时他不禁想起了崔景荣被贬斥离京时,所说的一句话——惹他干什么?
雒于仁感到,这句可能是这辈子所听过的,最有富有哲理的一句话。
可惜他和好友崔景荣一样,悟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林泰来这个人很神奇,不与他直接打交道时,总觉得这个人行事毫无顾忌,似乎浑身都是破绽,吸引着外人总想去捅一下。
只有亲自打过交道过后才明白,捅一下的后果是多么严重。
除了被一记闷棍打蒙的雒于仁和王三余,东朝房里还有几道目光狠狠的瞪着林泰来,简直像是要喷火。
久经战阵,对敌意气机十分敏感的林泰来迅速用神识扫了一圈,发现都不认识
清流势力不是几个人过家家,而是一大群因为“忠直”理念凝聚起来的大团体。
林泰来虽然知道一些名字,但也没本事都能和真人对上号。
当然,主要是因为现在万历皇帝不上朝了,各衙门之间大臣少了很多照面的机会,林泰来这样的新人更难迅速认识其他衙门老人。
除了领先数百年的林泰来,清流势力在造势和造星方面是本时空土著里最专业的,分工也很明确。
比如这几个瞪着林泰来的人,主要任务就是在现场充当气氛组,负责引导现场情绪。
刚才那些为雒于仁高声喝彩并上前躬身作揖的,就是这帮人,没准一会儿还要作诗。
但现在气氛已经严重破坏了,他们也没法强行煽情了,只能瞪着林泰来。
在这批气氛组中,终于还是有人勇敢的站了出来,对林泰来喝道:
“好卑劣无耻的手法!将两件完全不相干的文书,牵强附会的关联起来,借用《金瓶梅》对《酒色财气疏》进行污名!”
林泰来回头看了眼,问道:“阁下何人?可敢报上姓名?”
那人答道:“在下御史钱一本。”
听到了名字,林泰来这才恍然大悟,大声嘀咕道:“原来也是顾家班的。”
钱一本,无锡县隔壁武进县人,未来的东林八君子之一
附近的人听到“顾家班”这个词,纷纷忍俊不禁。
一露面就被扣上“顾家班”帽子的钱一本恼羞成怒,质问道:“林九元你不敢正面回应么?”
林泰来微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回应你?”
刑部尚书陆光祖为钱一本帮腔说:“难道手法被钱御史说破了,所以林九元你不敢回应?”
林泰来收起了笑容,浑身傲气冲天而起,对陆尚书答道:
“关于《金瓶梅》与《酒色财气疏》之文学比较研究,这是一个文学方面的课题。
我刚才也说过,在考试领域,我是六首连魁的状元!
在文坛领域,我被人称为诗宗,连文坛老盟主王弇州都不得不服!
在《金》学研究考据方面,从苏州到京师,我也是世人公认的专家!
所以同时在这三方面,我都是当今最顶尖的人物,我做出的鉴定就是最权威的鉴定!”
此刻林泰来又抬起了手,指着钱一本,继续对陆尚书说:
“这姓钱的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三流进士出身,当过三年知县才得以行取为御史。
他在文坛也没有丝毫成就,亦不曾听说他有什么文学才气。
所以他有什么资格质疑我的鉴定?又有什么资格让我这个状元、诗宗、《金》学专家对他回应?
难道随便一个阿猫阿狗跳出来质疑几句,就必须要我进行回应?
别说钱一本,就是陆尚书你也不够资格啊!”
林泰来的话实在太气人了,可是陆尚书却完全无法反驳,面子上又放不下,只能拂袖而去!
其他人这才明白,为什么林泰来刚才自吹自擂,原来是这个目的。
就是要用最直接、最强硬的方法告诉大家,他林泰来就是站在山巅的权威,别人没资格质疑!
如果不同时具备三鼎甲的科名、巨大的文坛名望,以及《金》学方面公认影响力,那就别出来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