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也沉默下来,他让李承乾提防房俊,是怕房俊以后操弄权柄革新变法动摇帝国基石,可直至眼下房俊除去在右屯卫废黜府兵制改用募兵制之外,并无其他逾矩之处。
人家还没干的事情,如何让皇帝提防?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古往今来君王治理天下的规范,君王制定政令,大臣负责施行,百姓黎庶听命而行,则天下大治也。若不安于现状,野心勃勃试图革新鼎器、重编吏治,必然使得天下纷纭、物议沸腾,动摇帝国根基。”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孔子的话语,自汉以来,被历代君王奉为圭臬,作为执政之基础。
这话的意思很浅显,作为百姓只要听从统治者的号令即可,决不能让他们知晓“为什么”的,因为知晓“为什么”,就明白了王朝的本质不过是统治者依附于百姓身上敲骨吸髓剥削无度以供养贵族、官僚的奢靡生活……这谁受得了?必然天下大乱不可。
同理,所有的新政都意味着固有既得利益集团的崩溃,将他们的利益剥夺,转嫁给那些没有得到利益的人,而人的贪欲是无限的,既得利益者绝对不愿出让原本属于自己的利益,那些新得到利益的人更会得陇望蜀,意识到原来想要攫取利益也并不是不可能,只要变法革新就行了呗?
社会根基因此动荡,帝国基石有倾覆之忧。
故而,古往今来的既得利益者对于变法革新之事深恶痛绝,国富不富、军强不强他们漠不关心,只知道社会秩序、权力架构不能变动,否则越来越多的人会对旧有的秩序发动挑战……
李承乾沉默的喝着茶水,面色沉静不见神情变动,忽然放下茶杯,抬眼看着李勣,问道:“英公乃国之柱石,文武双全,朕心中有一疑惑想要请教……你说,大唐之覆灭在何日?”
李勣很是意外,没想到大唐皇帝居然问出这样一个犯忌讳的问题……
这皇帝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什么?
是了,皇帝本是心性纯善、敦厚温和之人,既然有这番颇有些“离经叛道”“不务正业”的想法,必然是受到身边人的影响,而这个“身边人”也只能是房俊……
果然自己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的。
但这个问题太过深邃,涉及到的学问很多,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含糊道:“大唐顺应天命、吊民伐罪,于隋末乱世结束天下混战,救万民于水火、解百姓与倒悬,自然国祚延绵、长盛而不衰。”
“呵呵,此间只你我君臣二人,坦诚以待即可,何必拿这种三岁孩子都不信的话来糊弄于朕呢?秦王嬴政一扫六合、统一神州,自认为功过五帝、德盖三皇,所以自称‘皇帝’,且由他而始称‘始皇帝’,其后子孙以二世、三世万世延续……然而诺大的秦帝国在秦始皇之后二世而亡,还有谁会相信那些万世不竭的无稽之谈呢?”
“呃……”李勣无言以对。
李承乾执壶给李勣斟茶,笑着说道:“夏商周以降,王朝兴灭、皇权更迭,无论是千古一帝的秦始皇,还是斩白蛇战霸王一统寰宇的大汉太祖皇帝刘邦,亦或是结束南北朝乱世的隋文帝杨坚……这些都是一代人杰,这几个王朝也都曾兴盛于一时,但最终的结局却都免不了灰飞烟灭。由此可见,对于王朝来说,必然有一个痼疾存在,若不能将之根除,则无论如何强盛一时的王朝都难逃覆灭之结局……英公以为然否?”
“……”李勣依旧无言以对。
他伸手接过茶杯,捧在手里目光呆滞,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现在的陛下居然成长至这等地步,已经开始思考如此高深之问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