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道:“陛下放心,我大宋之国运必不绝如江海,无穷如天地。”
官家笑道:“听君一席话,朕也明白了。兰州胜与不胜也就那般,但事总要办下去。”
官家这一刻终于将执着于眼前兰州的胜负之心放下,而是放眼望向更遥远之处。
章越看着官家的神色心道,人总是要一步一步成长的。
大家总是有这样的体悟,苦苦追寻的,却一直求而不得;在突然放下的一刻,他反而会主动来到你的身边。
天下有太多事,不以你个人意志为转移了,但只要你将手头上的事办好了,就能一步一步靠近目标。
……
元丰三年的五六月之交。
夏雨浇打着藏青的黄河,奔了一日的人与马争相在清澈见底的黄河边饮水。
党项国相梁乙埋直接取下毡盔,在黄河边上兜了一大碗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直到喝了大半饱,他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梁乙埋看了一眼身后数千随他狼狈逃窜骑兵怆然而立。
数日之前,李宪率领前一日被击溃的蕃军卷土重来,而温溪心亦率众追击。
梁乙埋仓皇从兰州侧渡过黄河,但渡了一大半时,宋军齐至对留在南岸的党项军发动攻击。党项军溃败,不少等不了上浮桥的,争相泅渡黄河,淹死了不少。
之后随着梁乙埋渡河的兵马也不走运,遭到了宋军王厚部,苗授部的伏击。
几十万部族兵马都心无战意,犹如惊弓之鸟,宋军一冲即尽数溃散。
党项大军溃散后,梁乙埋率数千心腹轻骑逃至此地,沿着黄河逃窜了两日的兵马,又渴又累。
梁乙埋喝了些水,定了定神,一旁的梁乙逋拿了些干粮给他。
梁乙埋嚼着干粮,心道这一次攻兰州,少说折损了十万兵马,虽说其中过半都是强迫来的及附属部族的杂兵。
但是分属党项的精锐和部族也损了不少。
元气丧失不少,怕是没有两三年恢复,以后不能再大举攻宋了。
不过对损失,梁乙埋不太在意,游牧民族本就不提倡忠诚二字。他们信奉‘唯强是尊’,‘服膺武力’的丛林法则。只要你足够强大,他们就会对你唯命是从。
削弱了其他部族势力,说不定党项本族统治更有利呢?
梁乙埋对梁乙逋道:“当年有洮水败于章楶,而今我仍是大白高国的相国!”
“建国之难也是如此,所以要一代一代地拼杀下去。”
说到这里不远黄土坡上几名士卒仓促地奔下,甚至滚下坡来,片刻坡上出现了一条兵线,一个写着‘宋’字的炎炎大旗。
一将于旗前打马而出看着山下零散而坐的党项兵大声道:“西贼,泾原将彭孙在此等候多时了!”
“阿郎随我!”
梁乙埋立即窜身上马,转身就走。梁乙逋惊慌错愕片刻,听梁乙埋一声呼喊,立即跳上马追他而去。
梁乙逋与心腹数骑追上了梁乙埋身后,绝大多数党项兵都没反应过来,连山坡上的彭孙也是愕立在当场。
梁乙埋伏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从黄土坡上杀下的宋军,坡下昔日那些骄悍一时的党项兵卒或呆立当场引颈就戮或磕头捣蒜匍匐乞命。
唯有三五名之士尝试一战,不过一照面便被砍翻在地。
梁乙埋别过头来,双腿夹紧马腹,耳边只有咻咻的风声。
梁乙埋不闻不顾,只顾着疾驰与其子一连奔出十几里,马都累死了方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