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的是赋予耆老联名举报害民官员、绑缚害民胥吏与游民送官、入京为好官作保等特权,你觉得如何?”
“陛下为什么突发奇想,会制定出这种政策?”
朱元璋明白王布犁发问是觉得他的政策奇怪,遂解释:
“自古至今,官府有大事皆需向本地高年耆宿咨询,所以古人以德行超群,市村称善为标准,朕将一些本地老人选拔出来,让他们担任“耆宿”一职。
贤能的官员遇到难以决断的公事,便会将耆宿请来会商。
这些老人年纪大,经历多,做出的决策必定妥当。
如果明帝国的各级官府普遍重用耆宿,政务一定可以搞得很好。”
“陛下,这些有名声的老人不光是经历的事情多,他们放的屁也多,你在大元的时候,怎么不听他们放屁为大元尽忠呢?”
“你。”
朱元璋被王布犁的话气的呗呗的。
一旁的李景隆恨不得要捂上自己的耳朵,当成没听到这些屁话。
姑父他怎么想的?
纵然陛下制定的政策不合理,那也用不着说这些重话啊!
马皇后面带笑意,对于这个女婿如此不客气的话,很满意。
毕竟如今的朝廷当中,很少有人愿意给重八提这种谏言了。
阿谀奉承之辈越来越多,连设立的御史都不敢直谏天子!
“陛下,布犁在县衙担任多年的吏员与典史,定然知道许多基层的实情。”马皇后充当润滑剂,开口:“布犁,你给你岳父解释一遭。”
王布犁应了一声后,依旧瞧着鱼漂:
“陛下,我猜想你那些让耆宿参与地方治理,允准他们介入这么多基层事务,意味着陛下对耆宿的期望值很高。
既希望他们成为地方官府了解民情的渠道,也希望他们能对地方官吏起到监督作用。
效果也确实有一些,但我认为此举会让陛下失望进而一地鸡毛,最终转为废政。”
朱元璋虽然被王布犁的话气的胸膛起伏不定,但依旧耐心坐在马扎上,等着他的高见。
“人一旦有了微弱的权力,就会想法设法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这便是人性。”王布犁先给朱元璋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认为许多耆宿获得参与地方治理的权力后,并没有对地方官吏的害民行为起到监督与约束作用,反成了新的害民者,
而且他们很容易与官员相互勾结,耆宿的利益与地方官员的利益捆绑在一起,或者欺压外地来本地为官者,从官场上合理合法的压榨普通小民。”
王布犁又瞥了朱元璋一眼:“况且我记得今年陛下才宣布命文武官年六十以上者皆听致仕,怎么就想起要用老人来监督基层呢?”
在朱元璋看来,“老人治国”还有两大好处。
明面上是可以用他们丰富的人生阅历与社会经验为地方官府服务,还能降低大明的行政成本,省钱。
但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好处,是老年人的心理特征与行为特征偏向求知欲低、厌恶求新求胜、回避冒险、安于现状。
反馈到现实生活中,便是老年人在为人处事上,往往要比年轻人更保守、更固执、更服从。
朱元璋致力于以知丁法、连坐法和路引制度等,造就一个物品流动性与人口流动性皆极差的静态社会,以老年人为地方官和基层管理者,正是最合适的做法。
年轻人追求富贵,追求娶妻生子,追求人生的各种可能性,便难免有意无意要去冲击朱元璋的静态社会。
但老年人不会,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生之路的末端,相比挑战现存秩序,平安度过余生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朱元璋内心的想法是不会同王布犁说的,只是开口道:
“朕发现两浙的百姓喜欢打官司,虽细微事务,不能含忍,动不动就径直赴京告状。”
“设若法司得人,审理明白,随即发落,往来亦要盘缠。
如法司囚人数多,一时发落不及,或审理不明,淹禁月久,死者亦广,其干连之人,无罪而死者不少。
详其所以,皆由平日不能互相劝诫,不忍小忿,动辄经由官府,以致身亡家破。
如此者,连年不已,曾无警醒,所以朕想着让那些老人来调节这种矛盾。”
“他们凭什么做到公平的调节?”
王布犁松开手中的鱼竿,看向朱元璋:
“陛下,这些人连知县判决的官司尚且觉得不公平,要进京告状,那陛下凭什么认为他们会认同那些老人的调节?”
朱元璋知道刑部的缘故,许多人都没有得到及时审理,就死在了监狱,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
他想要改变这种情况,但暗地里还是觉得两浙的百姓素质太差,好词讼。
谁让他们以前支持张士诚呢!
朱元璋从内心深处还没把他们转变为大明朝的百姓。
现在听到王布犁的质问,朱元璋悠悠的叹了口气:“倒是朕想多了。”
李景隆哑然。
他清楚的知道陛下既然想出了一条政策,必定是在背地里推算了许久。
李景隆未曾想到刚想同王布犁分享一二,就被他给怼的,决定把这项政策废除了。
他瞥了王布犁一眼,见不紧不慢的给鱼竿挂上蚯蚓,佩服的五体投地,还得是你。
当年他就是一个小吏,也这样把我这个小公爷给怼的没脾气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变啊!
李景隆想笑又不敢笑,主要是天子的脸色是真的挺黑的。
马皇后倒是觉得王布犁说的挺有道理的。
世上为老不尊的人太多了,尤其是他所言的人有一丁点小权力,就会为自己积极谋取利益。
重八他有了那么多的权力,不也是要按照自己的性子去治理国家吗?
朱元璋摸着胡须,看着岸边的景色,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