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真气明明属于别的修行者,可到了她手里,却乖顺如绵羊,任由她捏来捏去,随意聚散。她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任由这团气息消散不见。
身后响起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以他的身体状况,就是走到这里,也费力忍痛、颇为艰难。不过梅问情倒是预料到了这一点,贺离恨虽然不拘小节,但比起她来说,还是挺要脸的。
雾色缭绕声中,衣衫一件件搭在屏风上,浴桶里的水面泛起涟漪。
梅问情虽然正对着他,可目光很安分老实,静静地盯着他的脸,根本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在她眼皮底下脱光衣服洗澡,眼波都不动一下:“热吗?”
贺离恨没吱声。
他还在不高兴,眼角残红未褪,那块的皮肤太薄了,热气升腾上来,连耳朵尖儿都泛起血色。
不知道是雾气给熏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梅问情啧了一声:“多余问。”便起身拿起毛巾,绕到背面给他擦拭后颈、肩头。密密的水珠从肌肤上往下滑,避开了未愈的伤处。
她单手解开对方的发带,道:“你说谁家妻主给夫郎亲手洗澡的啊?更别说你不是我娶的了,我都没睡过你,还对你这么好,又救又养,伺候吃穿,你还那么凶我,你说你做的对么,嗯?”
贺离恨低着头,任由她把玩自己的长发,半晌才道:“……但凡你不那么戏弄人……”
梅问情的手从后面绕过来,忽然卡住他的下颔,两指分明没用力,可轻易就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她低头,模样倒映在贺离恨的眼睛里。没簪住的剩余长发落下来,发梢打着旋儿碰到了水面。
“别躲。”她道,“我看看你脖子上这块好全了没有。”
贺离恨被她钳着下颔,下意识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出于一种保护性的本能和姿态。他忍着脆弱之处被人观赏的恐惧感,连忙道:“已经好了,我已经……”
梅问情的脸庞在他眼前放大,她先是看过了伤疤结痂的边缘,而后又看向他,忽然道:“你这蛇也爱洗澡?”
贺离恨一个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按着自己的手忽地一松,掌心里的手腕也倏忽抽了回去。她的手没入水底,拎上来一条湿哒哒的黑蛇。
双方面面相觑,黑蛇眼眸猩红,吐着血色的信子,浑身都是五彩斑斓的黑,鳞片透亮。
贺离恨见魔蛇被她拿在手中,生怕这蛇受惊咬她:“别掐它……这是毒蛇。”
“毒蛇。”梅问情笑眯眯地捏着它把玩,魔蛇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里只剩下畏惧发抖,只不过小蛇背对着贺离恨,没让他看到。“居然跟你形影不离。”
她还不想把“贺少侠”的小宠物吓坏了,便随手放到了旁边,任由小蛇自闭地团成一个球儿,慢吞吞地爬回贺离恨的身边。
“对,”贺离恨谨慎地圆谎,“毕竟我是个杀手……”
“知道了。”她湿漉漉的手指拍了拍对方的脸颊,气息发凉地扑过来,“没有感情的、凶巴巴的小杀手。这个身份我已经记住了。”
“……敷衍。”
他似乎被这话语惊到,对视过来的目光中都带着诧异与立即升起的警备——对于男子来说,他这具皮囊也是惹人觊觎的怀璧之罪。
而梅问情看着他,分明说出了这种话,却还是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仿佛这是什么吃饭喝水般理所当然的事,下一刻,她道:“你看起来很为难。”
贺离恨:“这是什么恶劣的癖好?”
“啊……不是癖好。”她道,“是在调戏你。”
……没见过能这么直说的。
贺离恨曾经手刃过许多满怀下流心思的冒犯者,但他却完全识别不了对方的真实意图……梅问情看他的目光,跟欲望几乎沾不了一点关系,她像是在看一个好看的玩偶。
出于快乐的目的,所以她对玩偶下命令,让他叫她主人。对,就是这种感觉。
贺离恨反而被激出一点真实性格:“那你在这方面的技巧还真够生涩的。”
女人不以为意,她拉开椅子,从案上随意抽出来一卷书,坐到了他床边,慢悠悠地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捡男人的经历,按照我看话本的经验,捡来的一般都成了娇气的小夫郎,乖乖地以身相许。”
“你是说我不够乖吗?”
“不要私自补充我没说过的话。”梅问情轻轻挑眉,“你叫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原本立即想使用一个假名,但想到这是人间,离修真界遥远至极,虚假的姓名在此处恐怕也并无作用,于是道:“贺离恨。”
“三十三重离恨天。”梅问情道,“这名字起得……我不用起卦,都觉得你半生坎坷。”
贺离恨沉默听着,没辩解。
“不介绍一下自己吗?”她问,“比如,介绍一下你身上的伤口,介绍一下你养的那条蛇。”
贺离恨下意识地向腰侧摸了一下,只摸到被扒光的腰侧肌肤,停了一瞬,才问:“你见到了,蛇呢?”
梅问情为他擦拭身躯、敷药止血,当然早已将这男人扒得一丝/不挂,按照人间的规矩,就是要她负责也不为过。但她和贺离恨却都没有这个意思。
她翻了一页书,单手轻轻支着下颔,淡淡道:“它一见我就躲起来了,不知道在哪儿,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那是一条可以化刀的魔蛇,这条黑蛇就是那把陪他出生入死、问道登仙的蛇刀。他首要担心的不是魔蛇丢失,而是怕它出于本能伤到了这个女人。
他将恩仇算得清清楚楚,爱憎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