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姥姥在半空中的身形扭曲了一阵,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尖啸,让人耳朵震得刺痛。随后,它被魔气烧灼的嘴角继续开裂,化为更大的巨口,朝着贺离恨一口盖下,似乎是要立刻活吞了他!
贺离恨顿觉勾着自己腰的手猛地一用劲儿,身后的女人搂着他向侧面偏过去,他的鬓发跟那张长满獠牙的大嘴擦肩而过。
这匹马站立不稳,也跟着向一侧倒去。坠马的一瞬间,贺离恨听到她说:“斩它的影子。”
腰间的环绕顿时一松,他没有犹豫的时间,散发着魔气的蛇刀向食姥姥身下的阴影顺势一劈,就在蛇刀跟阴影接触的瞬间,那块映着食姥姥影子的地面居然烧起几缕白烟,散发出烤肉般的焦糊味儿。
那道影子水波似的散开,与此同时,半空中妆容夸张的臃肿鬼物也发出被烫到了般的惨嚎。
在这声穿透双耳,让人头痛欲裂的惨嚎之后,食姥姥也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架子,浑身的肉接连不断地掉了下来,里面的器官也扑簌簌地掉落。但当贺离恨回神时,却只看到了空地上的一滩血水。
“它死了吗?”贺离恨问。
“死了。”女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贺离恨转过身,朝梅问情伸出手,把她拉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这种事儿也能算得上广为流传?”
梅问情掸了掸袍角上的灰,单手扶着脖颈转了转,发出噼里啪啦的骨骼摩擦声,连她颈上璎珞的流苏也跟着晃了一下:“民间常见的怪谈而已。出了划定的安全区域,遇见什么都有可能,食姥姥惯爱在区域边境觅食……不过,像咱们这种刚走出来半烛香就碰到的,也不多见。”
他在人间寻找天材地宝,就免不了要遇上这片土地诞生的妖魔鬼怪,而在那些鬼物眼里,他这身残躯也是大补的“天材地宝”之一。
贺离恨手上的蛇刀在斩断影子时就已经消散,重新化为一条游动小蛇。他还未解释,梅问情便道:“刀不错,你抓着时指骨一紧,手背绷起来的样子真漂亮。”
贺离恨:“……这是夸刀吗?”
梅问情大笑,伸手搂过他的腰,就跟刚才在马上似的一把拽过来。对方的腰劲瘦有力,肩宽腰窄,一勾就能摁在怀里。她道:“木头脑袋啊你,夸你呢。”
贺离恨才想推她,不远处便传来高呼声。
驾车娘子连连喊道:“梅娘子!贺郎君!你们跑什么呀——”
相距不过数百米,一场惊心动魄令人胆寒的厮杀,竟然一丁点儿也没波及到不相干的人。
梅问情环着他的腰,给他理了理吹飞出去的几缕青丝,做出好言安慰的神态,真正附耳说得却是:“假扮成你妻主,我这样风姿绝世,属实算我亏了,要按照时间收费。”
贺离恨没吭声,他身上的劲儿一卸,额头靠着她的肩膀,低低地道:“滚你的,要不要脸。”
梅问情愉悦地弯起眼睛,让贺郎靠着她,单手手心护着他的后颈皮肉,摩挲了好几下,这才抬头跟气喘吁吁的驾车娘子道:“这马发狂了,一个劲儿的狂奔。”
对方道:“竟有这事?一定是出了州界,有借路小鬼缠马蹄子,娘子跟郎君上车,喝一口热米汤压压惊。一会子我往马蹄车轮上扫一圈鸡血,也就吓走了。”
梅问情点头:“有惊无险,可惜了这匹好马。”
说罢,就扶着贺离恨上了车。
这驾车娘子姓李,叫李灿娴。是刘潇潇家的家仆,是小三娘亲手安排过来的,为人忠心耿耿。李娘子熟知各州要道,也深谙民间的风俗怪谈、神鬼故事,所以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差错。
她正不把这当一回事儿,跳下车去收拾那匹马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那匹马倒在地上,头颅像是拧断了,无力地垂在一旁。它的皮上泛着猩红,仿佛有流淌的鲜血在皮下游动,皮肤上黏着十几颗各种各样的心脏,如同肉瘤一样长在马皮上砰砰跳动——
李娘子心跳立即加速——这绝不是借路小鬼!她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两人的背影,想到:“漫天天尊神佛菩萨保佑,我之前可没什么见怪的地方得罪人家夫妻两个了吧?”
李娘子当即从腰间的布兜里拿出火石,从小瓶子里倒了点黑不拉几的液体,然后火石一擦,嘭得将马尸点燃起来,立时三刻便化作灰烬。
马车重新行驶,李娘子坐在车帘前,没敢声张,只悄悄地扭头问梅问情:“哎哟喂我的梅娘子,您这是遇上个什么玩意儿?这东西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没遇见几个看着这么凶险的。”
梅问情正抱着她那个美貌的小郎君。小郎君年纪看起来不大,年轻俊俏,正埋在她怀里闭眼休息。李娘子想也没想地道:“那东西不好解决吧,贺小郎君这脸都吓白了。”
他这哪是吓的,这是累的。梅问情悠哉地捏捏他的耳垂,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怪可怕的。”
李娘子背生冷汗,连连道:“可得小心,可得小心,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得亏是没事……”
李娘子一路驾马车向域外走,两人留在车内恢复元气。途中吃了点米汤和干粮,随便搪塞了过去。
贺离恨精神许多,捧着杯子灌了点酒,又道:“这路上这么危险,你也见过了。”
梅问情一听就知道他又想劝自己回去,她抬眸扫了一眼对方的身躯,道:“就算没有你,我的行程也差不多就是在这几日了。”
“这几日?”
“对。”梅问情道,“我找一个人,不过不着急,随缘找。”
“随缘,”贺离恨重复了一遍,“还真稀奇。那要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女人坐在对面擦着一支白玉笛子,“找不到下辈子再找。”
“……说什么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