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尘埃

她的气息素来发凉,但冷雾般的呼吸灼在他微热的耳畔,烫得令人心如擂鼓。他听见梅问情说:“叫一声妻主,我来听听合不合意。”

“……要是不合你的意,难道我还能咽回去么。”

这话是咽不回去的,只要贺离恨一句话出口,他跟梅问情的因果便纠缠而上,千丝万缕,一世不能分清。

但她的本体尚在三十三重天外沉睡,被八十一重禁制牢牢封印,以她的身份,千万种生灵都会因她而生、为她而死。只要她愿意,贺离恨这么一个人,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其一,如沧海一粟。这天底下的大多数生命,都不过是她脚下不值一提的尘灰。

能做她的因果之一,按理来说,是这世间万千生灵的荣幸。

只要她愿意。

梅问情按着他肩膀的力道渐轻,向后移去,似乎不再逼他。

贺离恨也松了口气,可松了口气之后,心中又莫名五味陈杂,有一种颇为怪异地在意感。

后半夜时,雨声滴尽。

贺离恨中途出庙门查看了一下马车,马车上盖着的草席子已经被沁透了,但似乎因为风向原因,停车的地方恰好在庙宇的一个夹角里,只有最顶端湿了一点点。

除此之外,驾车的马被前半夜的“阴间喜事”吓住了,此刻萎靡不振。

贺离恨为马添了点草料,又清点了一遍车上的东西,给梅问情带了份糕点。刚将油纸包着糕点放入怀中,一抬头就看见庙门空地上放着一顶轿子。

大红的花轿,原本抬着花轿的轿娘、吹打锣鼓的队伍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下一顶花轿留在空地上,但这顶轿子竟然不停地抖动,里面仿佛有什么活物一样。

贺离恨单手按在腰间,那柄他手刻的刀鞘正是魔蛇的藏身之地,漆黑的小蛇化为细刀,伏在他指下。

会是什么东西?难道还有鬼物在这里?

黑衣青年步步靠近,抬脚压下花轿的前端,伸手猛地掀开轿帘,与此同时,细刀也立即出鞘——

没有诡异之物钻出来。

里面是一个被绑着的年轻公子,他头发散乱,满脸泪痕,竟然是白渊!

两人对视一瞬,彼此都愣住了。

贺离恨抬手撕下白渊嘴上画着元宝图样的纸钱,白小公子哭喊出声,一下子扑了过去:“贺公子救命!呜呜呜好可怕,呜呜……”

“你、你不是跟其他人定亲了……?”

说到这里,贺离恨想起自己当日跟他第一次见面说得那番话,又想到如今他跟梅问情不清不楚的局面,尴尬心虚不已:“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愿意跟不认识的女郎成亲,就逃走了。”他有些惊魂未定,“我在书院打听过了,听说先生要远行,我就想……想……”

“你要跟她私奔?”贺离恨难以置信地道,他看着白渊顷刻间泛红的脸,纠正道,“你要单方面跟她私奔?!”

白小公子可怜巴巴地低下了头。

“然后路上撞见这‘喜事’,就让鬼新郎捉来当口粮了?”贺离恨问。

“我……我不知道这路上这么危险,那个盖着盖头的怪东西说要把我嫁给……嫁给什么蝎娘娘……他说蝎娘娘通晓四门,是许州城里的鬼仙,最喜欢吃鲜嫩的小郎君。”

白渊擦了擦泪:“我还以为我必死无疑了。”

新嫁郎一边问着,一边向前走去,那些沾满了鸡血的黄符纸似乎只对它造成了很小的阻碍,冰凉的木屐很快便能将符纸踩在脚下。它伸出手,苍白地、遍布青筋的手臂向周敏抚摸过去。

周敏握紧了手里的宽刀,刀光一闪,她砍下了面前的苍白手臂。这截小臂滴溜溜地在地面上滚落,一滴血也没有出。

面前的鬼新郎似乎愣了愣,它不怒反笑,声音冰凉沙哑:“好妻主,你好大的力气,弄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