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1)

大夏,西州。

奉旨敕造的信王潜邸内,纱棱花灯交相辉映,灿若铺金,亭外蓼汀之侧,银花雪浪,叙不尽喜庆吉祥之致。

府邸外便是西州城长街,十里红妆,铺得焰焰灼目,看不到尽头。

一朝丞相与一方藩王的婚事,在世人眼中,堪称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极致盛景。

长街两侧早已人满为患,个个削尖了脑袋,你推我搡,都要瞧一瞧这传说中的潘安之貌的谢丞相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竟然迷得信王萧衍不知西东,不惜自请削藩,也要求娶他。

酉时刚过,晚照如同熔金,笼在西州城墙上,欲坠未坠。

随着沉闷的吱嘎一声,西州新漆的朱红城门缓缓打开,长长的仪仗在身着黑金铠甲的虎贲军护送中,徐徐逶迤进城。

通报的侍从远远瞧见了,忙不迭地打马往回奔去,禀告信王府。

“王爷,丞相金辂从北城门进来了!”

此时信王府的后堂上,门窗紧闭,数十军士分站两侧,整装待命。

上首站着一身着沉黑甲胄的青年,横披窗漏进来的光影将他的脸遮去了大半,看不清神色。

他下侧的布衣老者,扬声对外面的通传道:“知道了,下去吧。”

随即又旋身,低声拱手道:“王爷,吉时已到,得到外边迎接了。王爷放心,府内外暗甲皆已埋伏停妥,一旦有变,可立即响应。”

萧衍淡淡地应了一声,将腰间的长刀取下,卸了身上铠甲,旁边的来福将早已备好的吉服赶紧给他穿戴上。

暗红的冠袍驱散了他眉目间的沉郁,连略低的眼尾都仿佛微微上扬,额高骨颀,越发显得面庞坚毅,丰神俊朗。

吉服的腰带下垂着一枚同心绦,内嵌一块色泽通透的环玉,寓意“同心如意”。

萧衍瞥见了,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将其微微勒紧了,摆弄齐整。

老者挥挥手,示意堂上的军士退下,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叮嘱萧衍,“王爷切记,万事小心,近身防兵刃,入口防毒物,夫妻之间……尽量避免唇角触碰……”

这话说得略显僭越了,萧衍神色微沉,径直越过他,抬腿跨了出去。

他身高腿长,几步走出了后堂角门,老者却还站在檐下,浑浊的眼底隐隐担忧。

来福捧着萧衍的铠甲出来,走至他身边,劝道:“鲁相公,您啊,又不是不知道王爷的脾性,有些话不该说。”

鲁云鹤背着手,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先前给王爷卜了一卦……这婚事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来福倒是不意外,“那肯定,那位掌权这么多年,就这么甘心下嫁给一个藩王?”

鲁云鹤一听,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心中总是有不好的预感,可这不祥之感从哪里来,他也说不清楚。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其他的,也只能静待天意了。

随着鼓乐笙箫齐鸣,信王府中门大开。

长街尽头,只见重重虎贲军之中,围着一辆四马金辂,那是仅次于天子玉辇的车马,四周以莽龙花鸟为饰,其上撑着錾金宝盖,四角垂下金丝缎子结成的红团花,随着车马前行,微微摇晃。

待至府门前,金辂停定。

一侍从挑起车舆的帘子,里边缓缓伸出一只修长如竹的手,在猩红的袖袍中显得有些苍白。

那人扶着勾阑微微躬身出来,着一身暗红的曲裾深衣,披着红盖头,身形清瘦颀长。

他身体似乎有些孱弱,手上捏着帕子,在轻轻咳嗽。

隔着丈来距离,萧衍浑身顿住了,眼底微热,喉结轻滚。

他身上穿的,正是他给他准备的婚衣,合身得仿佛丈量过。

直到旁边侍从出声提醒了,萧衍才骤然收神,下了台阶,来到车舆前,将红绿牵巾的另一头递给他。

他牵着他跨过信王府高高的门槛,跨过烧得旺盛的火盆,在宾客们的恭贺声中,缓缓走进了正堂。

周遭鞭炮喧哗不断,萧衍的眼神却始终落在那个人身上。

交拜的时候,他察觉到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拜到底,微微倾斜的盖头下,尚能瞥见他白皙姣好的下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