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孟栩然眼睫掉落的泪,就像是滴穿时空的薄膜,一点点蔓延开,薄明烟在她的身影里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无可依靠,所以独立,无人心疼,所以坚强。
因为在意,所以逞强。
“孟娇娇。”薄明烟假装什么都没发觉,拿了刀切了两片山药丢进石臼里,往孟栩然的方向推了推,“你要吃的山药泥,自己捣。”
孟栩然走过去,攥着小石杵默不作声地捣,眼泪直往里面砸。
她把山药当成那些欺负她的人,又狠又用力:“这群猪脑子,生意场上风云变幻,今天是我倒霉,明天呢?不知道有句话叫风水轮流转么?也不怕轮到自己。他们最好祈祷别轮到自己,不然我转死他们。”
薄明烟在一旁听着,一片片地给她加山药:“多转几圈。”
也不知道说的是山药,还是针对孟栩然的吐槽,语气宠溺。
孟栩然转着转着,心情就转好了。
傲气褪去也只剩娇气了。
她歪着身体倚靠着流理台,姿态慵懒,有一下没一下地捣鼓,咕哝道:“干嘛要我捣这个,切片直接丢锅里不就好了。你还一片一片给我捣,捣得我手疼。”
“看你合适。”薄明烟将最后两片扔进石臼里,“手疼就放着我来吧。”
“嗯?”孟栩然避开薄明烟的手,“怎么就合适了?”
薄明烟看了她一眼:“捣药兔。”
“???”
红着眼睛捣山药。
可不就是捣药兔。
孟栩然那双泛着红的眼睛瞪了薄明烟一眼,她把石臼往薄明烟面前一置,指着那两片山药说:“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山药了,要学会自己磨。”
后半句,她眸光瞟向了薄明烟。
薄明烟毫不客气地评价:“幼稚。”
当她拿着石杵捣完后,后知后觉孟栩然似乎把山药比作了她,她好像被占便宜了,但她没有证据。
再看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大茶缸里倒了水,正捧着喝,翘起的小拇指都彰显着得意。
眉眼之间已然看不出半点郁闷。
哪里是伤心的小兔子,就是只坏心的小狐狸。
坏心的狐狸在山药要下锅时,说:“谢谢。”
薄明烟鬼使神差地问:“谢谢谁?”
锅里的粥沸腾翻滚,热气裹着香气袅袅腾升,薄明烟的手拈着勺,将白花花的山药泥舀入锅里。
孟栩然其实是想谢谢薄明烟用这种不经意的方式让她发泄哄她开心,但她看着山药泥,慢慢放下茶缸,沾着水珠的红唇阖动,鬼迷心窍地说:
“谢谢山药。”
薄明烟:“……”
-
当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便宜被占大了,薄明烟做了个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片山药,漫无目的地在夜色里独自游走,直到碰见一团毛绒绒,她想着炖了给孟栩然吃,便把毛绒绒背在了身后。
漫长的夜路铺上了柔和的暖光,晚风拂面,桂花纷纷飘落,清芬袭人,浓香远逸。
那团毛绒绒突然就冒出了狐狸耳朵,背后还摇着火红的大尾巴:“炖粥加点山药吧!我好饿啊。”
小狐狸张嘴就要咬她。
薄明烟“啧”了一声,丢下小狐狸就跑。
小狐狸火急火燎地跟在后面追,一个劲儿地喊:“成熟的山药,过来自己磨。”
薄明烟跑得浑身发热,实在受不了了,跳进了面前湖里,下一秒,湖变成了一口锅,她泡在里面化成了山药泥。
锅边沿,小狐狸趴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她,耳朵动了动,尖端的毛在风中一翘一翘的,那双桃花眼柔情似水地盯着她。
而后小狐狸从锅上跳开,对着锅鞠了一躬,身后火红的大尾巴像一簇火。
小狐狸直起身,舔了舔唇:“谢谢山——”
薄明烟从锅里跃起来要堵住小狐狸的嘴,锅里的水花被她带得高高溅起,变成了立于天地之间的巨大水幕。
天旋地转后,毛绒绒的小狐狸在她身下幻化成了孟栩然的样子。
孟栩然的桃花眼像盛了酒,迷雾蒙蒙,水光盈盈,长长的羽睫轻颤,有泪珠堪堪悬在上面,欲落不落。
犹如回到了大暑那天的晚上,孟栩然勾着她的脖子,迷离地看着她。
薄明烟撑着上半身,视线慢悠悠地从那滴泪痣移到盈着水光的眼,再沿着她高挺的鼻梁下滑到红艳润泽的唇,问:“谢谢谁?”
身下的人咯咯咯地笑:“谢谢”
似是知道自己有多皮,后半句没说出来,孟栩然咬着唇,用很无辜的眼神对上她的目光。
薄明烟看到了她身后毛绒绒的大尾巴,摇啊晃啊的,几乎要迷了她的眼。
怀里毛绒绒的孟狐狸用很小的声音跟她说:“姐姐,屁股疼,涂药。”
于是,随着孟栩然的转身,梦境又成了她临睡前给孟栩然涂药的画面,柔软的真丝搭在纤腰上,下面两瓣白花花的,摔到的地方已经没那么可怖了,青紫褪成了浅青色。
涂完了药,薄明烟问:“明天你准备让陆珊帮你涂么?”
孟栩然说:“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就不麻烦陆珊了。”
“所以就逮着我使唤?”
“昂。”
“为什么?”
薄明烟在梦里做了那会儿想做却没做的事,她打了某人的屁股。
梦里的孟栩然和那时候一样,她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她声音闷闷的,嗫嚅:
“就仗着你对我好呗。”
说到最后,她扭头露出了小半张脸,也许是在枕头里压的,脸蛋上晕着淡淡的绯色,她的眼角也泛着红,她的眸光从那一片艳色里穿透、投落进薄明烟的眼底。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呢?
最初,是因为孟栩然和过去的她很像,是因为她是淋过雨被磨去了棱角的人,所以总想为孟栩然,或者说,是为过去的自己撑把伞。
可现在,似乎又多了些别的东西。
薄明烟说不清那种微妙的情愫,她沉默不语,她好像又看到了孟栩然股间冒出来的狐狸尾巴。
尾尖是一撮黑,往下火红的狐狸毛张牙舞爪地飞舞。
犹如一团火,炙烤着什么。
薄明烟的梦从这里开始,光怪陆离,杂乱无章。她像是游走在狐狸毛间的风,迷茫得乱窜,但始终没有离开过小狐狸的身体,汲取着暖意。
梦境的最后,是那锅掺了泪的粥,金灿灿的小米糅合着融化了的山药泥,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粘稠、咸涩。
薄明烟从梦里清醒了过来。
天色将亮未亮,稀薄的光,从窗沿缝隙静悄悄地流淌进来,屋里一片沉寂,她的心跳如擂鼓,仿佛要震破耳膜。
如果说上一次的梦是因为孟栩然玩游戏输了对着她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