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左手支颐,右脚踩在木榻边缘,悠闲地吹着纸上的墨迹。
衣衫晨起之后没有整理,领口斜着,露出一片雪白肌肤。
她瞄了一眼信纸,看到几个字,是关于之前北边大妖的事情。在这儿住了快一个月,她才想起这码事,好奇道:“公子,北边那么冷,大妖为什么会异动?”
“宗门已经派人去排查了,原因暂时不明。”萧胤尘答道。
野生的大妖少有灵智,他猜测是人为,然而不知幕后之人是谁。
顾清充满好奇心,却又怕扰乱他的心境:“您不急吗?”
萧胤尘却问她:“你不喜欢素心城吗?”声音很温和,好像是怕她不开心。
顾清道:“喜欢。”
风景这么好,还有美人相伴。
天天住这儿都行。
但他必定放不下苍生,所以这样的平静和美好,都像一场早晚会醒的梦。
萧胤尘说:“我只是不想在那边呆着而已。”
提到山那边的事,他似乎有些郁郁。
“你知道吗,小清,我的母亲,也是妖修。”顿了顿,他又说:“我在城主府,见到她了。”
如果说不震惊,那是不可能的。顾清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相认了吗?”
他们没有相认。
萧胤尘觉得她当初既然离开了他们父子,把年幼的他丢在萧家,也不会想再看到他了。
这是他每次来素心城都隐藏身份的原因之一。
他连母亲的模样都记不清,只隐约记得她好美。
所幸在他人的叙述中,他生得与她相似,让他小时候受了父亲的苛待,回到房中的时候,总能照着镜子还原着她的模样,想象她如果在身边,会给予自己怎样的安慰。
这是他纠结痛苦的少年时代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但作为一个没有得到过太多母爱,就长大了的孩子,萧胤尘的天性里有着对亲近母亲的强烈渴望,这种渴望使得他在接近她的时候,浑身发抖,还被她调侃了一下。
“都是他的错。”萧胤尘扶着头。
“谁?”
他痛苦地捏住太阳穴:“我父亲。”
如果不是他的父亲,他们就不会分离
如果当年母亲肯带走他,他或许会成长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可能不是仙尊,也不会有这么高的修为,更不会有宗门长辈的宠爱,但他直觉,在母亲身边,一定会幸福的。
不必再被无尽的痛苦纠缠,就是他期望的幸福。
这样的时间很短暂,萧胤尘似乎很擅长外理情绪问题。
过了一会儿,他又与平时无异。
双手一合,再分开的时候,里面多了一个小小的瓷盒,里面是脑脂。
他似乎有点喜欢这样逗顾清。
“咦?什么时候买的?”她惊奇地凑过去。
“之前秦三娘给你带的总是头花。昨天逛街的时候,我想着女孩子都喜欢打扮,云华也有几盒胭脂,就顺手买了这个。”
他用指尖蘸了一点,点在她额头上:“小孩子这样,好可爱。”
他的神情和声音柔和至极,渐渐与另一个时空的某个人重合。
然后歪在榻上:“我要再睡一会儿,已时中叫我。”
顾清捧着小胭脂盒,只觉得萧胤尘像个冰糖做的美人。
乍看像块冰雕,冷冷清清不可接近,却是极甜的。
冰糖美人正侧卧在榻上养神,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动了动,他弯起唇角,露出了笑容。
萧胤尘所有的温柔以待,都来自于他幼时在容颜模糊的母亲那里所感受到的爱。
昔年,相貌仅仅是普通清秀的江父,在书坊偶遇妖修美人,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她喜欢梅花。
次年,他们的孩子出生,他取名为“胤尘”。
他说,梅花的花期是寒冷的时候,希望常常见到梅花。
他说,见梅如见她。
桃十三秀丽的脸上有一道扭曲的、灼伤的伤疤,散射状的纹路像雾凇冰花,一直延伸到衣领中。
她坐在城主卧室一帐之隔的正堂里算账,算盘打得又快又好。
帐幔后的人正在午休,却正沉浸在噩梦里,喉中发出不适的低吟。
桃十三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