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胤尘竖起一指,轻声说:“嘘,不要吵。”
他望着篝火,想起顾清吃掉的那条鱼,低声念起了《往生咒》。
这些小动物天性亲人,谁能忍心吃它们呢?
夏季的夜很快过去,东方出现晨曦。
清早,顾清去河边打水,看到周围一地的鸟粪,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
萧胤尘起身上前,心绪百转。
过往的纠结和创伤痛感又一次包围了他,他处在熟悉的心绪间,反而平静下来,就像是什么期待已久的事情,在虚无的梦境中发生了一样。
他像梦游似的,走到城主榻前,蹲下身,虔诚地抬起头,像是在仰视梦里的珍宝。
那个字被莫名的心绪封闭在他唇中。
城主直起身来,美目中雾气氤氲。
她极美的面孔向他倾压下来,努力用模糊的视线去细细寻找这人的五官。
可惜视力受损太重,即便两人贴近到呼吸相闻的地步,也无法看清这人的模样。
萧胤尘心跳如擂鼓。
他深吸一口气,直直地看着城主,既希望她什么都不要看出来,又希望她能瞧出什么端倪。
他又深吸一口气,是馥郁清冽的腊梅香,浓浓地撞进肺里。
二人侧脸线条相似,在这个角度如此贴近,就像在照一面略失真的镜子。
桃十三看着他们艰难地相认,不禁仰起头,捏了捏眼角。
五百年了。
彼时雪团子般的幼儿已经长成俊美的青年,威名遍及四方。
然而,他是否知道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呢?
温柔素手触及江雪寒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来,拇指柔柔擦过他的唇边他许久未有动荡的心底一片波澜起伏,那双手又抚过他的五官,像是这些年从来没有流逝过。
桃十三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所有的温馨。
“公子还不愿意告知真实身份么?”
萧胤尘本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陡然被点破,心神大震。
他回头震惊地看着桃十三,又马上看向城主。
城主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看着他。
“不……我……不是……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不让她讨厌自己一时失控间,视线便模糊了。
陌生的液体流过他的脸颊,凉凉的。
桃十三的脸上露出浓重的失望之色。
萧胤尘透过满眼泪水看着城主。
“十三说我曾有一子,想来很可能就是你了。虽然我不太记得,但你可否……叫我一声母亲?”
城主迷雾般的眼睛也看向他,似爱怜,又似梦游。
他嘴唇也微微发起抖来这曾经日思夜想的两个字,最终更在了喉中,未曾吐露。
母子二人近在咫尺又远过天涯。
母亲曾像黑夜里的灯塔,给风暴中的他以内心的慰藉,是他心中唯一一点温暖。
曾几何时,这个温暖的港湾是他支撑下来的力量。
现在天亮了,风暴远去了,近在咫尺的灯塔却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害怕了。
他害怕一出口,就会引发什么难以扭转的后果。
温煦的阳光从门外洒进来,空气中浮动着腊梅香,寂静中,似乎有人一声长叹。
“既然公子不愿意,我也不便逼迫。只有一事,希望公子相助。”桃十三话锋一转。
“我听闻南海鲛人处有一种明月珠,对眼疾颇有奇效。若以此日夜温养,城主的视力或许会好转。不知梅公子可否愿意到南海走一遭?一应支出,由我们来负责。”
直到出门,萧胤尘都是晕晕的。
他沿着冷清的小巷往回走,走着走着,笑了出来。
他捂着嘴,肩膀颤动。
眼泪也流下来,是咸的。
直到刚才,他才第一次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勘破过自己的心迹。
客栈中,顾清刚把洗过的衣服晾到后院,手上和身上都是一股阜莱的味道。
她转头就看到萧胤尘走进来,眼睛发红,丢了魂儿似的,躺到榻上,用袖子盖着脸不说话。
有轻轻吸鼻子的声音。
她刚想说话,想到或许仙尊在城主府受了什么委屈呢,便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他盖上薄被,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有一瞬间,萧胤尘想叫住她,但转念一想,他的事情,何必让她也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