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绍掐了老秀才人中,老秀才只是被打晕了,没受别的伤,眼皮颤了颤,总算是醒了过来。
见着二人,他惊魂未定道:“屋里进了贼人!”
“老先生放心,贼人已叫官府抓获。”邴绍道。
老秀才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跟杨岫邴绍二人一同回来时,路上就被官兵盘查了好几次,他便是再愚钝,也晓得官府必然是在找什么人。
杨岫邴绍一贯是把他送到院门口就回去,老秀才进屋后,就被人用刀挟持了,对方要他的户籍,老秀才心知不妙,说要点灯找,他这屋子里多少年没点过灯了,他只盼着有人能发现端倪才好。
对方拿了户籍,他颈后一痛就失去了知觉,对后来的事压根不知。
杨岫进屋听老秀才说了事情的原委,叹了句:“也是万幸,那贼人想藏身,不敢贸然杀人,否则屋子里有血腥味,会叫官兵察觉,所以才只打晕了您。”
老秀才听杨岫这么说,心中也是一阵阵后怕。
等老秀才险些遇害的消息传到姜言意耳中,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一早上的功夫,昨夜发生在城南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姜言意一开店门,周边的街坊邻居都围上来问她老秀才如何了,姜言意一迷茫,老秀才怎么了?
这些人见姜言意似乎什么也不知道,才七嘴八舌把昨晚城南那边的事说了。
等杨岫邴绍二人过来时,手上除了昨日姜言意吩咐他们买的食材,还有摆小摊的商贩们赠的肉夹馍、大肉包、冰糖葫芦……脖子上大蒜都挂了好几串。
路上的百姓见了他们,都在夸“英雄有为”“打抱不平”“仗义勇为”之类的话,杨岫邴绍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比一个不自在,到了姜言意店里,二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姜言意端着托盘从里边走出来,托盘里是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吊了一夜的高汤鲜浓无比,羊肉卤煮得软烂,清亮的汤面上漂浮着细碎的油花,料味醇厚,香浓诱人,几段绿油油的香菜点缀在上面。
杨岫邴绍二人齐齐咽了咽口水。
姜言意笑眯眯道:“快吃,这是给你们准备的早膳。”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点“幸福来得太突然”的迷茫感,连挂在脖子上的大蒜串都来不及取下,就饿死鬼投胎似的端起碗开始狼吞虎咽。
姜言意的火锅店中午才营业,因此并不管他们的早饭,往常他们都是在落脚的客栈里要两个馒头吃了了事,甚至为了空出肚子,下午和晚上多吃些好吃的,他们还不想吃早饭。
明明都是那些食材,他们也不知姜言意是怎么做的,这碗羊肉泡馍跟店里卖的羊肉锅子味道大相庭径。
或许是涮锅子的是鲜羊肉,味道胜在鲜上。做泡馍的则是小火慢炖卤煮过的卤羊肉,滋味更醇香些。
姜言意道:“听闻你们昨夜救了老秀才,他如今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一会儿估计就能来店里。”杨岫一边胡吃海塞一边道。
他们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以后天天见义勇为、除暴安良好了!
等二人吃完,姜言意让邴绍给老秀才带了些补品过去,让老秀才好生休息,今日就不必来店里了,谁料老秀才还是来了。
进店的食客都央着让老秀才讲昨夜的事,姜言意怕昨晚给老秀才留下了心里阴影,而且官府抓到的十有八九是突厥王子,传出去太多细节若被突厥王子的人听到风声,万一回头报复他们防不胜防,便一口回绝了。
尽管如此,今日她店里的生意还是前所未有的好,不少食客都说她这店门小了些,可以考虑换个大点的店铺。
突厥王子被俘,西州应该是乱不起来了。
姜言意最近也在盘算,到底是开个分店,还是扩大现有的店铺,不过不管哪一样,都不是项小工程,怕是得拖到年后去。
楚昌平一走,她抽空便去布置新买的宅子。
她不知道楚家人的喜好,便按照西州大户的格调去布置他们的院子。
原身母亲和弟弟的喜好姜言意还是记得,但他们喜爱的一些花瓶器物太过贵重,姜言意不敢大手大脚花钱,便只在最经济实惠的条件下去陈设。
封朔去了军营,一连数日都没有传消息回来,姜言意有时候会望着那面院墙发呆。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那边的院子里只是少了个人而已,但似乎哪里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京城。
朱红的宫墙墙头落了霜雪,一树红梅在渺茫的一片白中显得孤零零的。
昔日奢华的藏娇殿如今宫人已被遣了个干净,深庭寂寥,人影空空。
内殿的门大开着,风卷着细雪吹进来,殿内的冷意又胜一重。
新帝披头散发坐在铺了如意团花锦缎的台阶上,龙袍褶皱,一身酒气,下巴上一片青色的胡茬更显颓废。
殿中央停放着一口棺材,棺材中的女子显然已经死去多日,只不过因为天气严寒的缘故,尸身败坏得并不厉害,面上半块尸斑没有,神情安详。她身上穿的,却是象征皇后之位的凤袍。
“你终于不跟朕吵了。”
新帝看着不远处的棺木,眼底全是血丝,痛楚和绝望在他眼中交织,酒壶从他手中滑落,顺着台阶一路滚了下去,酒水洒了一地,沾湿了他的衣袍,他也毫不在意。
“你不是说,最喜欢下雪天么?下雪了,我带你出去看雪,可好?”
空荡荡的大殿里无人回应他,死一般的寂静。
新帝坐了一会儿,突然暴怒把自己脚边的酒壶踢开,双目猩红宛若一头困兽。他踉跄着站起来,走至棺木前,又像是怕吓到她,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怒气,只一瞬不瞬盯着躺在里面的人,仿佛是要把她的每一寸眉眼都记在心中。
“言惜,你再跟朕说一句话,好不好?”
从未在任何人跟前示弱过的新帝,却在此刻用祈求的语气跟一个死人说话。
多少矜贵和自负都在这一刻粉碎,心口像是破了个窟窿,这三九冬寒的冷全都汇聚在了他心坎上。
新帝用手盖住眼,掌下是一片湿意。
大长公主带着人走进大殿时,看到一身狼狈的新帝,眉头狠狠一皱,戾声喝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
新帝不语。
瞧见棺材里的人着凤袍,大长公主面上怒意更甚:“荒唐!皇后尚在人世,你以凤冠冢葬她,叫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后?”
新帝终于开口,态度强硬:“她生前朕未能给她的,死后当补给她。”
大长公主气笑了,“樊威反了,信阳王自立为皇,你不着手平乱之事,还在这里为一个死人要死要活,你这是被下了什么降头?”
她吩咐身后的宫人:“把她身上的凤袍给我扒下来!还有没有礼法了!”
宫人们畏畏缩缩不敢动手,大长公主见状,冷笑一声,自己就要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