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被外省的一所机械学院录取了,村上特意组织一大群乡亲敲锣打鼓送阿林到车站。这是过去从来没有的事。老少乡亲簇拥着穿一身崭新蓝色中山服,胸戴大红花,羞恐得不知所措的阿林绕道向水泥厂文化宫广场方向行进,响天震地的锣鼓唢呐声一路招来大批的大人小孩跑着来看热闹,以为是谁家娶亲办喜事。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突然认出阿林,惊叫道,“这不是那个掏茅粪的农民吗?原来是这小子!”
话被站在阿林身边的一个在村上有地位的人听见,立刻高声回道,“没错!是掏茅粪的!现在是大学生!你们谁站出来比比!”
“不敢比啊,水泥厂没有掏茅粪的,所以一个也没考上,剃光头了!”人群中有人叫喊。众人齐笑。
送行队伍穿过热闹的小街,这才浩浩荡荡奔车站而去。考上大学的荣耀,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领略到了,回到家免不了一阵议论,大人对自家上学的孩子说话,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口吻:快好好学吧,看人家一个掏粪的农民都能考上大学!
杏子没有什么好衣服穿,跟大哥第一次桃桥相会时她特意穿的那件蓝底白花布衣,有一天大哥说那衣服很好看,结果以后她每次见他,都穿着这件衣服,一回到家就立刻脱下来洗干净收好,等着下次见大哥时穿上。天冷了,为了让这件衣服能罩住棉袄,她背着母亲偷偷把刚做好的新棉袄改小了两寸,费了整整一晚的功夫。现在大哥突然提出要她穿件好看的衣服,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实在找不出一件像样的衣服,于是后悔把新棉袄改得太小,不然将这件小蝴蝶花粉红色盘扣布棉袄直接穿在外面,再围上大哥送她的大红围巾,也算是看着新鲜漂亮了。晚上跟桂桂睡在一个被窝,杏子想悄悄问桂桂明天两人能不能换着穿穿衣服,她觉得桂桂的衣服很好看,但刚要开口,脸就红了,话咽了回去。第二天一早起来,趁翠翠和桂桂还睡着,杏子从自己布包里取出早准备好的新裤新袜穿上,决定上衣就穿那件改小的小蝴蝶花粉红色盘扣布棉袄,不管怎么样,这是件新衣服,大哥没看见过。洗完脸,杏子一遍一遍地梳着昨晚刚洗过的头发,把两根长辫精心扎好,在辫子末梢系上红线绳,然后兜里揣着小圆镜偷偷跑出大门,躲在大宅院墙后面捧着小圆镜左右上下再细细端详整理。等再回到屋里时,翠翠和桂桂已经起床,桂桂眨巴着眼睛惊道,“还打扮上了!是不是今天要嫁人!”杏子满脸通红,赶紧背过身去。
送走阿林,杏子想跟翠翠和桂桂说自己要去街上看看,但又怕她们跟着来,于是趁着人多不声不响偷偷跑下站台,在一间房子旁边躲避起来,细听翠翠和桂桂喊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又呆了会儿,这才低着头快步朝苏溪桥方向走去。
桥上人来人往,杏子担心有谁会认出她来,在桥头没敢多呆,便跑到桥下在河边站着了。此时苏溪河还结着厚厚的冰,凛冽寒风吹刮着杏子瘦小的身子,但杏子感觉不到冷,她心跳得厉害,一面害怕去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面又壮着胆子去猜测。不远处十几个小孩正在冰面上玩自制的小冰车,互相撞来撞去,传来阵阵笑声。杏子望着这些孩子,心里充满了羡慕,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她想也许以后,但是她立刻不敢往下想了。她想起早上跟阿林一家人一起吃早饭时,听见外面好几只喜鹊叫个不停,阿林娘就说,看这喜鹊叫得多欢,也知道老刘家有喜事,这几天老往我们家房顶上飞。那会儿,杏子想,也许今天喜鹊也是来给她报喜的。这会儿,她不由得仰头到处张望,渴望能再看见一只喜鹊飞过。
等了大约半个钟头,大哥来了,他站在桥头望着杏子微笑,然后向她招手。在看到大哥的一霎那,一股暖流从杏子胸中涌出,她跑上桥去,走近大哥时,两手上下摸着衣服,羞怯地望大哥一眼,赶紧低下头,低低问道,“穿这身行吗?”
“好看!挺好看!”大哥道。
“棉袄是新的,就是短了,让我改短了……”
“改短了?为什么?”
杏子不好意思解释,大哥便笑着说,“改得挺合适,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