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娥这天晚上独自一人哭了好久,她是偷偷钻到练功场里边的烂布景堆里哭的。她想出去哭,可剧团有规定,任何学员,不经允许,都是不能走出这个院子半步的。也不知哭了多久,胡老师就拿着手电找她来了。胡老师说:“我就想着你会在这里。你这个娃呀,胆子还大得很,都说随时会发生地震,你还敢钻在这里不出来。快出来,看地震要是把你塌死在里面,连知都没人知道。”胡老师把她领出去走了一会儿。胡老师说:“你好多事,都是跟着你舅带灾了。你舅不为人,人家就连你都恨上了。咋看都不顺眼。别怕,慢慢长大了,就没人敢欺负你了。”可啥时才能长大呀?易青娥觉得,这个不受欺负的日子,离自己是太遥远了。胡老师突然问她,想不想看她舅一眼。她一愣,问舅在哪里。她是既恨舅,又想舅。有舅在,毕竟受的欺负会少一些。胡老师说:“你舅在县中队关着呢。听说这几天,每天让出来劳动改造了,在砌河堤呢。你要愿意看了,我明天带你去看一下。中队我有熟人。”易青娥高兴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中午,胡彩香带着易青娥出门了。学生只有老师带着,才能出大门的。
胡老师说,县中队就是看管犯人的地方。她们走了好久,才在县城拐弯的地方,找到了县中队。好些穿着军装、端着枪的人,看管着一些犯人,在河里找石头。犯人把找好的石头,又朝河堤上背的背、抬的抬、砌的砌。夏天发大水,好长一段河堤都被冲垮了。立了秋,正让犯人修护呢。
易青娥一眼就看见她舅了。她舅正猫着腰,在河边挑选石头,可两个指头,是一个劲地在石头上做着敲鼓状。看似是在挑石头,实际上,他是在石头上敲着鼓呢。嘴里好像还在咕叨着打击乐谱。易青娥给胡老师一指,胡彩香就哭笑不得地直摇头:“你舅真是个狗改不了吃屎的货哟!”
也只能远远望上一眼。既不能到跟前说话,也不能看得太久,这已经是熟人给了很大的面子了。
她舅太专注着貌似挑拣石头的敲鼓,到底没抬头,也没看见她们。
胡老师把自己买的一条羊群烟,交给中队的熟人,就领着她走了。
她泪流满面的,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嘴里不停地唤着:“舅,舅……”
胡老师拉着她的手,摸着她的头说:“不哭。我听说,你舅也关不了多久了。有领导说,这事也可以当人民内部矛盾处理。”
易青娥也不知人民内部矛盾是个啥,反正冬天刚打霜的时候,她舅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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