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来,他们好像总是会碰到雨,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如此。
新年的雨,冷冷的、时有时无的,就像介鱼过去七年来对他的态度。
一定是太漫长、太难熬了。所以他才会愚蠢地决定放弃一切。
门被人慢慢推开,有人走进来,纪宜知道是介鱼,他对著镜子慌忙抹了抹脸,从镜子里看到介鱼低著头的身影,忙看著镜子笑了:「小鱼,我没事,我马上就回去。忽然跑进来,一定吓到那些小毛头了,我们还是回去喝……」
「纪宜,」
介鱼叫了他的本名,往他的背走近。久违的称呼让纪宜再也忍不住地红了眼眶,他只好闭上眼睛:「纪宜,对不起……对不起。」
介鱼忽然靠了上来,丰润起茧的十指贴上他的背,唇上反覆著这样的细语。纪宜靠在洗脸台旁,忍住满腔的鼻酸,强笑著扬起唇角:「道什麽歉呢?你又……没有错。」
介鱼拥住了他的肩,用唇触碰他的脸颊。纪宜看著他满怀忧伤的眼神,像是再也忍耐不住,紧紧咬住下唇,泪水在那一瞬间夺眶而出,滴湿了镜子里的自己,就连介鱼的身影,也跟著模糊了。
自从「剪刀上的蘑菇」公演後,纪宜就不再参与任何学校的剧场设计,专心投入论文的研究,两年多前,纪宜终於从剧场研究院毕业,取得剧场的硕士资格。他的父亲接到这个消息,褒奖了么子一番後,就打算把他送到英国继续深造,和他其他兄姊一样。
那一年,纪宜陷入了最大的犹豫。那时候他和介鱼住在一起,已经长达五年,正为了纪宜的毕业,在一起另觅新居,好替介鱼找一间画室。
介鱼还是一样,做著他永无止尽的创作。他的脑子里像是有数不清的美丽构想,总是能在不可能的地方另辟蹊径,五年来拿了一个又一个的奖,即使毕业之後,也持续在国内的美术比赛中展露头角,甚至有国外来的老师主动说想指导介鱼。
但他本人倒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愿,一来介鱼惧於和人接触,二来对介鱼而言,他的艺术细胞彷佛是天生的,在哪里创作都盖不住他的光芒。
离开这个国家,就等於离开介鱼。纪宜知道介鱼对自己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这种感情,太微弱,像星火一样,时燃时灭,纪宜甚至不确定那有没有爱情的成份。
他就像个捉到萤火虫的孩子般,为了介鱼一点亲腻的表现而狂喜、为了介鱼突如其来的冷漠猜疑、为了介鱼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轻描淡写的一句言语,患得患失、思潮起伏。研究生涯的最後一年,纪宜差点毕不了业。
不知不觉,介鱼已经把他整个人吞没。世人已找不到纪宜这个人,纪宜已经化成邮票、化作铁罐,化成千千万万个破片,散在介鱼的每个部份。少了介鱼,根本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纪宜。
他始终在恐惧著,到底自己在介鱼眼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男人,还是当年那个裸著身体,横陈在昏暗画室里的人体艺术品。
他和介鱼自从那一次以後,始终没有过肉体关系。他不止一次向介鱼告白过,甚至曾经在一晚喝醉後,崩溃般地抱住介鱼,哭著陈述自己的感情。但是介鱼总是忘得很快,第二天起来,有了新的构想,又埋头到属於他的异想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