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儿亦是凡体肉胎。”苍霁说,“人便这样对待人,作践至此,反倒连猪狗都不如。那邪魔盘踞此地时日不短,又由人投喂,只怕不好对付。”
“想来确实不好对付。”净霖拨开苍霁的发,让他看向山神,“他非神非妖,亦不是邪魔。他诞于此地,由群山天灵加注,方才得以化成这个模样,能够行动自如。你知他是谁吗?”
苍霁见山神蠕动,无数藤条像蛇蟒一般延爬,可是小野鬼们分毫不觉怕,它们安详地躺在山神的臂弯中,听山神在月下哼唱,带着他们摇动在星夜。
他们皆唤他为“娘”。
苍霁有些艰难地确认道:“莫非是顾深的娘?”
“是顾深的娘。”净霖道,“亦是这世间所有在此罪途中饱经离苦的儿女们的娘。”
所谓万物生灵,草木亦有心。群山听得见儿女们经年累月的哭声,亦看得见无数追寻至此的母亲。山中之城坚不可摧,群山日夜聆听,那无时无刻不在回响的哭喊浇灌着天地灵气。在这愤恨与憎恶之间仍饱含着最为赤诚的爱意,人神共愤之事未引得九天垂青,却叫山石为之所动。
顾深的娘兴许也曾追至此处,不知是多少年前,强壮的妇人倚墙而听,为城中彻夜不息的哭声肝肠寸断。她亦追了半生,追得白发遍生,追得双目已瞎。
吾儿,吾儿。
群山之外的呼唤经久不衰,山石随人垂泪,草木因唤得心。它们变作她们,成为非人非妖之物。
“其中若也有顾深的娘。”苍霁说,“她为何不理会他。”
“顾深离家时不过六七岁。”净霖说,“如今已过了三十多年,即便他娘仍活着,也不一定认得出。”
苍霁停了身,他居于树梢,见群山风啸,似乎也能听见那一声声呼唤。
“我不明白。”苍霁说道。
难道顾深多年艰苦,半生所累,便为得是一场素不相识的相见。即便苍霁不知苦,也在这一番咀嚼中尝得些苦涩。他舌尖化开的是锦鲤初识人情的味道,从冬林到顾深,皆是一个苦字。
这世间情字,难道除了苦,便再无旁的了吗?若是如此,做人又有什么值得愉悦,尚不如生而为鱼,沉眠清池,不识旁物,自在一生。
他二人于高处旁观,见顾深亦步亦趋,好不凄凉。正静待时,忽闻风中渡来醉山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