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会听见咱们的话吗?”陈星抱着项述,终于渐渐习惯了
太阳升起时,陈星低头吻了项述的唇。
“会的。”项述说。
陈星说:“大海也会知道。”
“会,”项述说,“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
海风吹来,穿过楼船,晴空、白云,山盟、海誓,王舟已在海上航行了近三个月,冬天已过去,闪着光的鱼脊跃出海面,北风转向改东南,春天来了。
“风将停散,雪将消融,”项述吻了下陈星的手指,看着他的双眼,说,“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温柔乡。”
大海就像他们上一次前来之时,时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推动这艘大船,令他们彼此依偎;时而风平浪静,海面如镜一般倒映着绚烂的星辰。在这寂静的夜里,陈星终于明白了项述曾经说过的那句“带你走”。
离开中原,沿着丝绸之路一路西行,到远方去,到一个再没有人认得他们的地方,去另一个世界中,那里没有不得不为的责任,也没有伤痛,只有彼此。就像在这寂寞的大海,孤独的王舟上,远离尘嚣,再没有谁能来打扰他们。
犹如到了世界的尽头。陈星躺在榻上,侧头看身边的项述,心想。
项述已经睡着了,陈星抬起手,想拉他的手臂,枕在自己脖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夜好安静……静得非同寻常,没有风,外头甚至也没有交谈声。
陈星推开卧室窗门朝外看,静夜里天海一色,王舟停在大海中央,海面倒映着灿烂的银河,
“项述,”陈星摇了摇项述,说,“船不走了!”
项述只是安静地躺着,保持入睡的姿势,陈星瞬间意识到不对了——项述哪怕熟睡也保留着警惕,只要有异状,马上就会醒来。怎么睡得这么熟?
“项述?”陈星感觉到了未知的危险,但就在此时,房中不知何处,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陈星马上下得榻来,看见放在架子上的琉璃匣,打开匣子,里面是重明给他的羽毛。
陈星拿起羽毛,朝向卧室外,红光于是变得更强烈了一些。
他回头看了眼项述,再次试着呼唤他,项述却没有醒来。陈星心想天啊!我的衣服!我的衣服被你收到哪里去了啊!
陈星手里拿着凤羽,半点不觉得冷,赤着身体从房里探出头,万一来了敌人,要怎么……
但探出头的一瞬间,陈星忽然又愣住了。
风帆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停在了半空,守夜的武士保持着攀下缆梯交班的动作凝固住,缆绳荡起,于高空现出一道甩开的弧。
时间静止了!
陈星诧异,赤脚走上甲板,环顾四周,没有风也没有浪,南斗星于天穹的一侧闪耀。
船头站着一个全身黑衣、长发披散的青年。
“你……”陈星眯起眼,试探着问道。
青年转过身,眉眼间蒙着一条黑布,脸庞白皙,带着病态的虚弱感,薄唇微动,嘴角带着笑意,说道:“燃灯千里,光耀如昼;神剑万仞,不动如山。”
陈星:“……”
陈星一身赤|裸,于那青年身前自然而立,他知道对妖怪来说,是否穿衣服根本无所谓,他们也没有多少人族的道德观与礼义廉耻,众多妖族与生灵,生来俱狂野奔放,身与天地相合,像重明陆影这等大妖怪也只有在人类面前幻化出衣装,以示并非普通妖兽,或是表示相类,这名蒙眼青年竟也如此,又是重明朋友,想必也是什么通天彻地的大妖。
“袁昆?”陈星问道,见他眉眼间蒙了黑布,却怀疑他并非真正的瞎子。
袁昆伸出手,朝向陈星,凤羽从陈星手里飞起,轻飘飘地飞到袁昆手中,被他收走。
陈星正想解释来意,骤见袁昆拈着凤羽,羽毛在他手中化作火星,砰然四散,继而点了点头,当即意识到重明多半将什么信息寄留在这根羽毛上,传递给了袁昆,遂打住了话头。
“你很聪明。”袁昆侧过头,想了想,说道。
陈星正想走上前,袁昆转身,面朝大海,背对陈星,又说:“大驱魔师,原本你我是敌非友,万法归寂,归根到底俱是你们人族惹出来的祸端,如今更要挟重明……”
陈星听了个开头便暗道不妙,长期与陆影、重明打交道,导致他忘了一件事,世上不是所有妖族都那么好说话的,曾经妖与人,更是神州大地上对立的两极。三百年来万法归寂的世界,已令驱魔师与妖族惨烈的相争被逐渐淡忘。
但袁昆这等蛰伏的大妖可没有,从他的话中,陈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突然,袁昆的话也停下了,仿佛受到了某种威胁。
项述出现在了甲板上,亦是一身赤|裸,来到陈星身后,显然不知何时醒了,发现陈星不在身边,第一时间就马上来寻找。
陈星十分诧异,袁昆令时间流动停止,想来是用了某种奇异而强大的法术,只放自己出来与他对话,否则先前项述也不会始终沉睡。现在项述竟是单靠自己,便突破了袁昆的法力束缚。
项述是怎么办到的?
陈星带着询问神色,朝项述扬眉。项述示意他来处理。
“是友是敌,”项述沉声道,“何必现在厘清?人族与妖族,至少现在有着共同的目的,即诛杀蚩尤。有再多的恩怨,留待以后再说不迟。何况人族内部,亦常有相争。”
袁昆沉默,没有再说下去。项述走上前,牵起陈星的手,彼此肌肤相触的感觉,令陈星安心了少许。
“不错,”袁昆低声说,“往后之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项述明显从很久以前,便对妖族始终抱有警惕,陈星本想打个圆场,缓和下气氛,项述却自若道:“那么,就有请相助了。”
项述那口气不卑不亢,对于两族来说,这是一次再公平不过的合作,陈星心想幸亏有他在,否则自己一定不知道要如何应付这家伙,旋即又想到,袁昆的真身究竟是什么?是龙?否则为什么住在海里?
“说罢,”袁昆淡淡道,“想问什么?”
“未来。”项述沉声道。
陈星没想到项述一来,便如此开门见山,准确地切入了正题。
“没有未来,”袁昆喃喃道,“在你们的面前,只有一片茫茫的大海。”
说着,袁昆走向牵着手的项述与陈星。
“我觉得咱们可以先把衣服穿上,”陈星说,“总有点奇怪。”
“冷吗?”项述问,继而将陈星搂在怀里。
“你们人族总执着地认为,宿命是既定的,”袁昆喃喃道,“就像天际的群星,但远非如此。”
“宿命是大海中蒸腾的气泡,千千万万,唯有当前路显现,才将令这无数个‘可能’其中的一刻,呈现为事实。”
“所以,”项述说,“三年后将发生何事,尚且无从定论?”
袁昆没有回答,收回了手。
“我们需要不动如山。”陈星想了想,说道,“陆影说,你拥有驾驭梦境、穿梭时光的力量,如果看不到未来,那么至少让我们知道,不动如山是如何铸成的。”
袁昆嘴角一牵,现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不动如山的冶成吗?”袁昆喃喃道,“我想你们这一生,直到神州毁灭,都无法再铸出同一把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