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的下巴虽然没点下去,但腮侧的肌肉-紧绷了一瞬又立刻放松,如此细微的表情照样没能逃过阎罗王的眼睛。他心里暗笑,面上却不显,在屋内走来走去,四处查看,然后频频摇头。
“廉洁勤政、爱民如子”本是为官之本,这人的确做得很好,但对待自己却着实有些苛刻了。别的官员告老还乡或上京述职时,仅金银财宝就有十几车,更别提一溜儿如花美眷。然而他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裹和两个半旧的箱笼,所有行李加起来竟不值二钱银子。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把雪花银全用在百姓身上,自己临走却连盘缠都凑不齐。
真不知该赞他才好还是骂他才好,不该拿的银子没拿,该拿的俸禄竟也捐出去,也不想想万一自己要应急的时候当如何?阎罗王长叹一声,似是十分无奈,却也万分疼惜。
他本想摸-摸小赵县令柔软的发的就说,不能说的隐去,“我不是本地人,在遂昌暂居。”
“那你看看咱们遂昌与外地有什么不同?”听说是外地人,车夫来劲儿了,得意洋洋地开口。
“似乎没什么不同?”有姝没在大庸国生活过,哪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车夫急了,指着不远处的官道,“这你都看不出来?你瞅瞅咱这路,是不是特别平坦宽阔?告诉你,这次洪涝,南方绝大部分的州府都被冲毁,至如今还堆满泥沙,一片狼藉,百姓要吃的没吃的,要住的没住的,过得可惨
。唯独咱们丽水,咱们遂昌,屁事没有。洪水刚过,小赵县令就亲自带领咱们重建家园,把屋子盖好了,堤坝修缮了,道路填平了,良种播下去已经发芽了,哪儿哪儿都是欣欣向荣,生机无限啊!过了咱们遂昌的地界你再去看,那简直是人间炼狱,旁的不提,官道简直是千疮百孔,沟壑难平,与遂昌大为不同!咱们遂昌的百姓就是有福,摊上小赵县令这样的好官,要我说,全大庸国的县令加起来,也比不上咱们小赵县令一根手指头!”
有姝被车夫夸得面红耳赤,又见阎罗王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还不时瞥自己一眼,越发感到羞耻,只得把脸埋进大饼里悉悉索索地啃。
车夫是小赵县令的忠实拥趸,把小赵县令的丰功伟绩来来回回说了无数遍,末了才叹息道,“听说皇上很看重咱们小赵县令,已经下旨召他回京。他是好人,理当得到好报,咱们自然希望他越走越远,但真要说实话,咱们舍不得啊!他要是走了,咱们就像少了主心骨一样,整天没着没落的,心里怕得很。”
见车夫说着说着竟哭起来,有姝连忙把干粮放到一边,宽慰道,“别怕,听说新任丽水府知府也是一位好官。以后的生活还会更好的。”
“嗐,我知道新任知府是谁,原来在河东府当过同知。”车夫摆手,“他的确是好官,清正廉洁,但他未必有咱们小赵县令的能力。咱们小赵县令那是走一步看百步,他的种种布置你今儿看来觉得莫名其妙,明儿才知道他料事如神。他不但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还精通算数、土木、天文、地理,断案几乎不用审,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谁非……”
听闻车夫又开始来回讲述自己判案那些事,有姝脸颊通红,尴尬不已。若是只有他们两个,夸一夸也没什么,但阎罗王还在这里,总觉得不大自在。他窘迫之下掉了半张大饼,顺着岩石咕噜咕噜滚进河里,引来许多鱼儿啃食。他眼珠子一亮,提议到,“河里有鱼,不如咱们抓几条烤来吃吧?”
车夫许久没吃过荤腥,立刻被吸引过去,“成,秋天的鱼儿正肥-美。我车上没带钓具,就用草藤现编一个网兜吧。”
有姝生存技能满点,自然也会编织渔网,就扯了草藤与他分工合作,这才算消停下来。唯独阎罗王觉得意犹未尽,默默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很喜欢听旁人追捧小赵县令,尤其喜欢看他被人拥戴时脸颊红-润,眸光璀璨,唇角含笑的模样。任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小赵县令远比他们口中描述的更优秀千万倍。
不过,他认真做某一件事时,姿态也十分迷人,恰如此刻。阎罗王坐到小赵县令身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在藤蔓中来回穿梭的手指。
有姝与车夫飞快编完网兜,又在底部扔了些干粮,然后放进水里,等着鱼儿自己往里钻。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打渔的人多了还是怎的,鱼儿非常警醒,只在外面来回转悠,并不上套。
有姝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见鱼儿膘肥体壮,肚子溜圆,看上去十分鲜美,馋虫也就上来了,隔一会儿就去瞅瞅,隔一会儿就去瞅瞅,表情很是急迫。
“我说小后生,你别总是跑去看啊,会把鱼儿都吓走的。”车夫无奈劝阻。
有姝只得坐下干等,不时揉揉肚子。阎罗王见他这副馋相,顿时暗笑不已,本打算略施法术把鱼赶进网兜,转念又改了主意。用法力固然省事,但也悄无声息,小赵县令如何能知道是自己帮了他?
做好人不留名显然不是他的风格,他之所以护送小赵县令上京,图的不正是他的感激,他的喜爱,他的亲近吗?思及此,他挽起裤腿,下到河里撵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