暃的那天正好是中成节的前一日,到了晚上,成暃埋头在灯下打算盘,抬头忽见窗外天边一片通红,暗想,中成节怎么还有人放焰火,再过了一时,就听见一阵吵嚷,他不由得走出厢房,服侍他的下人都不在,他出了小院,转过一道墙,听见另一侧树下有人低语,正是平时服侍他的小厮的声音。
“暃少爷真是太凶煞了,大少爷刚来找了他,就烧起来了,十几间门面哪!还好没伤着人。”
闷热的夏季,成暃却如站在冰窖之中,月色如雪,惨淡苍白。
他木木然转身回了房中,插上房门,合上账本端放桌上,铺开一张白纸,提笔想写些什么,复又放下,熄了蜡烛,就着清冷月光,端了一个凳子放在梁下,将一根束腰的长绦穿梁而过。
将绦环扣到颈上,他心中竟是十几年来,最平静澄明之时,如释重负般轻松。
迷迷糊糊中,成暃听到人言,正想着自己是到了第几层地府,朦胧看到几张脸近在咫尺,很是眼熟。
挺像祖父……还有爹……还有染哥。
这仨人都在哭,染哥哭着说:“醒了!暃弟醒了!”
像爹的那张脸哭道:“我的儿啊,是为父对不起你!”
祖父哭道:“暃儿,你为何要如此?”
成暃睁大眼,彻底明白了,他没死。
成染哽咽道:“醒了就好……”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暃弟,疼么?”
成暃木然点点头。
成染又在他的腿处掐了一把:“暃弟,疼么?”
成暃再点头。
成染吸吸鼻子:“爷爷,三叔,放心罢,胳膊腿都没事。”
成员外拭泪叹道:“唉,你这个孩子啊!常夫子说得对,各人各命,屋子,那是夜里在墙根烧纸的人的过,与你何干呢?”
成暃沉默不语。
成员外再道:“你大哥昨晚上差点掉沟里去,那是他自己不好,开鬼门的时候还在外面转悠,吃醉了酒滑了脚,怪谁?”
成暃不知竟还有此事,略震惊地看着成染。
成员外一捶床沿,颤声道:“就是那个房梁!也是早就生白蚁了!更与什么人都无关!但老夫要把它看作老天的警示,天替我保下了我孙!天告诉我,老夫错了多少!”
成暃眼睁睁看着父亲一把抱住了祖父:“爹不可如此自责,是儿的错,暃儿是我儿,我应在身边教养,却总让父亲操心,即便是警示,亦是警示于我……”
成染抬袖擦擦眼角:“暃弟,你的头疼么,大夫说,虽然身上没明伤,那房梁塌下来,可能砸着了你的头。你先躺着别乱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适。”
成暃寻短见之事,成员外虽然勒令不得外扬,但上吊把房梁挂断了这等逸事若不传诵简直悖天。没出半日,又是满城皆知。
下午,常夫子赶到了成宅,成暃觉得无颜见老师,从床上挣扎下来见礼,只低头不语,常夫子直叹气,转身请与成员外一谈。
到了内院小厅中,常夫子张口便道:“小可只问员外一句话,这个孙子,员外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