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果然不答,我一时没去理他,只蹲下身子,一寸一寸地看去,仍然一无所获,我颇为失望,心想:或许是被山风吹散了···
我站起身,发现黑眼仍在等待答复,神情不耐。我抱了个拳,道:“不说便罢,我们就此别过。魔主大恩大德,王某日后必报,若无他事,在下先走一步。”
我把“大恩大德”几字念得极重,黑眼肯定听明白了,黑眼“哼”了一声,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整理衣衫,踏下了第一阶台阶,霎那间身子一轻,似乎有什么从心底深处飞了出去,我仔细辨认,好像是两个少年正蹲在地上烤红薯,哈喇子都快垂到了地上···又好像是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拆招,男子笨手笨脚,女子连连训斥,一旁还有个邋遢老道拿着葫芦笑嘻嘻地看着好戏···眼睛没来由的有些痒,我用手揉了揉,眼前便只剩下了忧愁的夜色,还有蜿蜒的山道通往我不知道的地方。
数道锐声响起,然后“嘭”地炸开了。我被吓得直缩脖子,回头一看,夜空中五光十色,绚丽多彩,魔教居然放起了烟花。一队魔教汉子在梯口一字排开,扯着嗓子呼喝起来,我听了几句,有的讽刺正道沽名钓誉,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贪生怕死,自诩武功盖世,实则不堪一击;有的赞扬魔教天命所归,此番出世必能成就一番大业;有的奉劝白道群雄赶紧回家交代后事,我教鬼木使乃百代不出的奇才,略施手段便重创青霄,说不准明天就来造访你家门派···正教几时受过这般奇耻大辱,险些气炸了肺,好在群雄虽然没胆量上前动手,但反唇相讥的气魄还是有的,当下赶紧招呼同道,便要在这骂架上扳回一局。一时间青霄山门下脏话横飞,热闹异常。
白道毕竟人多,音量隐隐压过对方一头。我隔得远些也听得清楚,十句里居然有八句都是骂我,我暗自苦笑:正道诸人不识魔教名讳,便摁着我这有名有姓的不放。只是魔教向来低调,怎地···念及此处,我心中一凛:黑眼声势浩大昭告武林,必有万全之计,恐怕,恐怕我坚不入伙,独自下山也在他意料之中,就不知山下还有什么圈套等着我。可转念一想:自己活了小半辈子,鲜有大事自己拿主意,眼下自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正是破局的最好契机。便是黑眼布置了洪水猛兽,归尘在手,何惧之有?至多舍了一条贱命,也没啥大不了。
想通此节,心情莫名地舒畅起来。天空绽开朵朵冷花,瞬间的辉煌后便归于湮灭,一闪一闪的亮光照亮了对骂正酣的两拨人,大家口沫四溅、面红气粗。这般光景何其滑稽,心中最后一丝留恋消散无踪,我哈哈一笑,口中吟道:“孤星残月静夜天,逍遥放歌下寒山。今朝有酒今朝醉,糊涂酩酊笑人间。”
余音未落,我已一步三摇地绕过一个转角,就此消失不见。
正道不知青霄逆徒已然离开,魔教亦不知神使哪里去了。只有黑眼和南宫小艺目送我离开,南宫小艺芳心颤动,身形一动便要追出,却觉腕上似乎被套了一个铁箍,如何使力也挣脱不出。南宫小艺回头,只见正是哥哥拉住了自己的手腕。南宫小艺身子一僵,望着那人消失之处,心中千头万绪,不由得痴了。
第57章 明珠
“论道三皇五帝治,功名转眼夏商周。正可谓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便过手。小人说书无定所,四海之中皆为家。此番囊中盘缠尽,便借贵方一宝地,老少爷们儿且莫走,暂听小人把书说。”
时值正午,茶馆中聚集了不少歇脚的行商脚夫,众人赶路辛苦,又难忍夏日酷暑,大多昏昏欲睡,听说书人一吆喝,神情不由一振,纷纷端着瓜子果脯围坐前排。
说书人见聚了好些听客,料想今日晚饭有了着落,欣喜之下抖擞精神,正襟危坐道:“草莽自古难平静,绿林向来是非多,咱们今日就来说一出江湖故事。话说近些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江湖也已经沉寂许久,不料前几日风云突变,武林翻起轩然大波,若问缘由为何,却是青霄出了个大魔头。这魔头可了不得,乃是天上七杀星下凡,悄无声息横空出世,干下了三件恶事,先是斩杀了自己的亲师父,随后剑挑了青霄掌门,最后带领一干妖孽杀下青霄,端的是武艺高强、心狠手辣。想那青霄亦是江湖名门大派,山中高手如云,却硬被杀了个人仰马翻、血流漂杵。想当夜月泛红光,正是凶煞之象,青霄山上一场恶战,打得是天翻地覆,却是青霄掌门和七杀魔头龙争虎斗。青霄掌门修为通天,谁知仍是不敌,被魔头摘了脑袋。那煞星废了强敌,戾气狂发,红着眼还要大开杀戒。青霄好汉悲愤交加,哪容此子继续猖狂?当下便有十大高手挺身而出,将那魔头围了个水泄不通,立马要为自家掌门寻仇···”
说书先生舌绽莲花,听众无不聚精会神,其中一个女娃子最为扎眼。女娃身着鹅黄霓裳,看那面料上乘,做工精细,一望便知价格不菲,料来家境颇为殷实。小姑娘年约十二三岁,身段虽然尚未完全长开,但配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一个秀气小巧的玲珑鼻、一张饱满丰润的樱桃口,确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小姑娘背后站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瘦小老汉,酷似不放心小主的老管家。任谁见了这二人都会以为是哪家达官贵人的小姐带了下人出来散心,不过此间只是清平镇的一间小茶馆,镇子本就不大,这里的管子又如何能上档次?这贵小姐多半是玩儿心重,背着父母偷偷跑了个大老远,便是要过足新奇瘾。
尽管小姑娘与周围颇不搭调,眼下也没人在意,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那说书人的下文。那小姑娘更是专心致志,小嘴微张,眼睛一眨不眨,看神情仿佛恨不得从说书先生肚子里掏出剩下的文段铺散开来才觉畅快。便在这当口儿,门帘晃动,一位客人不声不响地进入了茶铺。这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头戴一顶大大的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背后包袱被顶成了一个长条儿,似乎裹着什么细长事物。茶博士见来人衣衫下摆布满了破洞,肯定不是有钱的主儿,耳闻说书先生讲到精彩之处,茶博士十万个不愿动弹。毡帽客进得屋来,见居然没人搭理自己,也不动怒,只是找了张偏远桌子静静坐下。客人低着头看桌面,就此不动了,好像对说书先生所讲内容毫不关心。
说书先生“啪”地一声张开扇子,接着道:“···魔头呵呵冷笑,竟是不把一众高手放在眼里。青霄好汉们不敢托大,祭出飞剑法宝便向魔头招呼。那魔头一动不动,任由兵刃加身,‘铮铮’数声响过,宝刀宝剑纷纷弹开,魔头竟然毫发无损。也怪青霄英雄时运不济,不知这煞星每日生食人肉,每逢月圆还要吸干童男童女的精血,早已练得一身钢筋铜骨,凡铁自然难伤其分毫。十大高手大惊失色,魔头趁机张口喷出一股黑烟,烟雾遁入空中化为一条妖龙,朝那青霄豪杰猛扑而去。众位好汉闪避不及,只听几声‘哎呀!’‘不好!’响起,却是好汉们受了妖龙冲撞,俱都身受重伤。魔头哈哈狂笑,凶焰更炽,正要催动妖龙收了众人性命,忽然两道白光闪过,飞入半空和妖龙纠缠在一起,数息之后,黑龙惨嚎一声,竟被生生击散,两柄飞剑法宝在空中滴溜溜打了几转儿,又飞了回去。七杀魔头见状大吃一惊,喝道:“何人阻我?”话音未落便从暗处现出了一男一女,看这二人年岁不大,统一着青霄服饰,男子高大威猛,女子小巧秀美,仿佛一对神仙眷侣。那魔头见了二人收敛了狂态,神情凝重万分,竟似对两人颇为忌惮···”
说书人停顿下来,端起茶盏猛嘬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眯着眼睛回味茶叶余香。众人心急火燎地等他下文,几个性急的忍不住催促起来。说书人示意大家稍安母躁,慢吞吞地道:“这对男女和那魔头可有着深厚渊源,三人之间可有不少惊心动魄、缠绵悱恻之事。诸位若想得知究竟如何,不妨明日来听下回分解。”
听客大都有事在身,路过此地已是机缘巧合,哪有机会折返回来?众人嘘声一片,却也只得悻悻散开,心想这说书的忒不地道,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客人心情不佳,赏钱自然也给得少,说书先生费了半天口舌,案台上却只有几枚零星铜钱,不禁暗中大骂众人小气。气归气,可不能跟钱过不去,说书人一边小声埋怨,一边收拢桌上钱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