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破涕为笑,但依旧面露忧色:“不知道姐姐这些年遇到了什么。”
草儿在这儿住了几天也没告诉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只说等她回来后带三个姑娘走,以后姑娘们回家来看他们,姑娘们会告诉他们她的经历。
“你就放心闺女跟她走?”盐工自己有些不放心。
他更喜欢儿子——儿子的媳妇生的孩子才能留在自家,家里人多了,干活的多了,才能不被欺负,可他也不讨厌女儿,自己媳妇生的,没嫁人前也是自家的娃,他也想女儿嫁个好人家,能过好日子。
花儿:“这么多年了,姐还念着我,千辛万苦来找我,还要去找小妹妹,不会待几个娃差的。”
“何况姑娘们跟着我们,以后能过什么好日子?我们俩也没本事给她们找好婆家。”
“姐给我们的钱,莫说买三个小姑娘,就是壮劳力也能买不少,还需要骗我们?”
盐工一想,觉得道理是这个道理。
他抓着花儿的胳膊,脸色微红:“大姐待咱家好,这个没得说。”
哪怕亲爹妈,手头有钱也舍不得给儿女呢,就怕全给了儿女不听话。
大姐给他们的钱,够他们不愁吃喝过一辈子,还能给儿孙留。
找到二妹以后,草儿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另一半还高悬着——她心里清楚,小妹妹大约是已经不在了,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半点小妹妹活下来的可能。
可她心里最怀着一点微薄的,不敢与人诉说的希望。
说不定呢?说不定小妹妹遇到善心人了,也说不定小妹妹被人牙子带走了。
说不定……活下来了?
草儿又找了五年,她跋山涉水,再穷苦的地方都去过,只是请来的“丈夫”不干了,虽然能挣钱,可总不能一辈子都耗在找人上,挣了钱娶不到婆娘,生不了娃,挣钱有什么用?
于是草儿只能换个“丈夫”,继续带着人出去找。
找到第八年,草儿终于放弃了。
她找回了小妹妹被丢的地方,找到了那片草丛,如今那块地方已经焕发了新的生机,长出了新草,一茬又一茬,她在那附近挖了一个月,终于挖出了一具孩子的骸骨。
“这……”新“丈夫”站在草儿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草儿却神情平静,她已经预料到有这一天了。
她平静的清理小妹妹的骸骨,找了块平整的地方,搭上木柴,将骸骨烧成了骨灰。
跟着仙人的时间长了,她也就不再相信“挫骨扬灰”的说法。
把骨灰放到瓷瓶里,草儿就踏上了回程的路。
她把瓷瓶挂在胸前,一路走就一路护着。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找到她们的老家。
草儿也打听过,但十个村子,九个和她描述的相似,更何况北方这么大,有见识的人又少,去得地方多的人更少,她一路都在打听,得到的回答却都是摇头。
“这就没法归根了。”请来的“丈夫”真情实意的为草儿叹了口气。
这一路上他眼看着草儿吃苦,在荒地入睡,一身泥巴也不曾清洗过,北方已经没有逃难的人了,可她却还像活在逃难的年头。
他甚至觉得她不是人,恐怕是个精怪——否则人有退路,又何必吃这样的苦头。
“我带她回家。”草儿的手紧握着瓷瓶,她的身体在颤抖,声音却很坚定,“我们有家。”
娘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他们日夜兼程回了南边。
武岩一家还没有走,他们原本的打算就是等闺女长到二十多以后再走,如今才过了不到十年,也不着急。
这些年他们靠着存款过日子,好在仙人大方,给的工资不少,一家三口也不用下地。
但为了让闺女不学歪,武岩还是经常带着她干活,也用带来的教材教她写字读书,虽然他自己学得不算好,但难得女儿是个读书种子,学了字和简单的数学后就开始自学,现在已经能看初中的教材了。
没有正儿八经的老师教,全靠自己钻研,有这个成绩已经够武岩夫妻俩自豪了。
“找着了就好。”武岩看着苍老了不止十岁的草儿。
来的时候,草儿看着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比他矮一辈,如今草儿看着比他们夫妻俩还要老了,像是他们同辈的人。
“好歹能回家了。”武岩看着草儿胸前的瓷瓶。
草儿笑了笑:“是啊,好歹能回家了。”
她笑着笑着眼里就泛起了泪花,忍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崩溃,她捂着脸,弯腰哭了出来,她的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她这辈子连米都没有吃过……”
“连米都没有吃过啊!”
草儿几乎要跪倒在地。
她不敢想象小妹妹死前的样子,她那么听话,一定是乖乖待在原地等着,不敢跑,不敢动,就那么活活渴死饿死了。
草儿哭晕了过去,醒来以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去见陈六,去接三个侄女,忙得脚不沾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陀螺,一定要不停的转动。
武岩夫妻俩看着她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等你草儿姐回来,她先走,再过些年,等你二十了咱们再走。”武岩吃完饭摸了摸女儿的头。
他们没有瞒着女儿,从小就告诉女儿,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去跟随仙人。
女儿点点头,她也知道草儿姐这些年是找亲人去了,但提起走,她还是有些害怕——她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待在这里,虽然读了那么多书,知道在另一个世界,人们住着高楼大厦,开着汽车,能坐飞机火车,可是书里的东西离她太远了。
她也对书里的世界充满好奇,但真到了要走的日子,她又恐惧了起来。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恐惧的。
武岩笑着说:“别怕,爹娘都在呢。”
“嗯!不怕!”女儿点头。
陈六也知道草儿要走了,原本陈六年纪就大了,这几年老得更快,来看他们的时候已经杵上了拐杖,他看着已经是个老人了,鹤发鸡皮,因为早年逃过荒,越老身体越不好。
“也没什么能让你带走的。”陈六乐呵地说,“等仙人来了我也不过去了,就远远的磕个头。”
陈六擦拭了一下眼角:“一晃就这么多年了。”
草儿连忙安慰道:“咱们以后有空就来看你。”
陈六摆摆手:“看什么看,别看了,别麻烦仙人,你们记得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