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娇养 知欧 4920 字 2022-11-18

佛堂中异常寂静,只闻老夫人轻啜茶水的声音。

许久,宋虞难以置信地站起身。

宋温卿也没好到哪去,他心头微乱。

见祖母久久不出声,他一时没有沉住气,艰涩道:“祖母……”

老夫人放下茶盏,颔首笑道:“温卿,我说的那个人确实是你。”

停顿一瞬,她继续说道:“不如你娶了阿虞吧。”

宋温卿的思绪瞬间变得杂乱,如一团团解不开的结萦绕在心间。

宋虞目瞪口呆道:“祖母,您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然知道,”老夫人望着袅袅烟雾讲起旧事:“其实你与阿虞并不是亲兄妹,你是被抱养的孩子,那年……”

宣平五年,皇帝御驾亲征,前往北境,皇后尚在孕中,并未跟随。

当时皇上住在岳将军府,岳将军一家世代镇守北境,忠心耿耿,深得皇上信任。

岳将军的大女儿岳瑛是个颇有抱负的姑娘,身为女子,却一直希望带兵打仗,只是一直未得准许。

听闻皇上来了,她求到皇上面前,皇上觉得她也有趣,将她带到军中,职责是在御驾亲征时保护皇上,也算是上阵杀敌。

一来二去,皇上对她渐渐生情,岳瑛自然也倾心于他,两人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大周大胜,皇帝将要班师回朝,允诺岳瑛妃位,岳瑛虽倾心于他,却不愿进宫。

岳瑛再也没露过面,皇上派人找了许久也未果,只好作罢。

殊不知她再次隐姓埋名藏到军中成了一个无名小卒,跟着队伍一同回京。

京城繁华,她尽兴地玩了一个月,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便与一位成亲五载却一直无所出的世家贵女做了朋友,待生下孩子,便将孩子送给了她。

她再次不知所踪。

宋温卿与宋虞静静地听完了整个故事。

她看了一眼尚在怔忪的哥哥,艰难地问:“祖母,您、您说的岳瑛,是哥哥的生母?”

老夫人颔首。

“所以……哥哥是皇上的儿子?”她觉得荒唐,“怎么可能呢,皇上的儿子怎么可能流落在外呢,这不可能!”

宋温卿按住她颤抖的手。

他的手极为温暖,宋虞紧紧握住,她转头看向他,眸中含着泪问:“哥哥,你也知道这是假的对不对?”

怎么一夜之间,哥哥不再是哥哥了呢?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老夫人轻叹一声,道:“此事知晓的人极少,甚至连皇上都不知道岳瑛有孕之事,不过,她将一个信物交给了阿虞的娘亲,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支形状如剑的别致簪子。

“这是皇上亲手锻造的簪子,上面还刻着岳瑛两个小字。”老夫人将那两个字指给他看。

宋温卿接过,仔细地看了一眼,握在手中,沉声问:“祖母,您所说的,全是真的么?”

老夫人颔首道:“自然,若不是知晓你有伤害皇上的想法,这件事,我原本是要等到皇上寿终正寝后才告诉你的。”

顿了下,她道:“这也是你母亲的想法。我不能让你知晓真相后后悔一辈子,只能提前告知与你。”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祖母,我先回去了。”

老夫人并未留他,静静道:“我说的那件事,你好好考虑吧,我也不会左右你的想法。”

他微微点头,看向宋虞。

宋虞乖乖站起身,语气缥缈道:“祖母,我、我也先回去了。”

她全靠着宋温卿的支撑才站稳身形。

两人沉默着来到宋虞的闺房,没人之后,她近乎脱力般歪倒在床榻上,伸手掐了下手臂内侧的软肉。

疼得要死。

不是做梦,那她和哥哥,真的不是亲兄妹。

她茫然地抬头,眼角滑过一滴泪,轻声喊道:“哥哥……”

声音又小又弱。

可他明明记得,从前她呼唤哥哥的声音,总是又甜又娇的。

宋温卿眸底黯了黯,轻轻应了一声。

“以后,你还会是我的哥哥么?”她不确定地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管我是何种身份,你依然可以叫我哥哥,我会永远护着你。”

这便是要认祖归宗了,宋虞咬了下唇,缓慢点头。

可是她却在无形之中看到了他们之间数不清的沟壑。

“乖,好好睡一觉,”他如往常一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睡一觉醒来,什么危险都没有了。”

宋虞便在他的安抚声中缓缓闭上眼睛。

等她的呼吸趋于平缓绵长,宋温卿探身吹了灯,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唯有窗外的月光柔柔地洒下来,皎洁宁静。

他借着月光看了她一会儿,起身离开,回到正院。

烛光被冷风吹得飘忽不定,书房中忽明忽暗,他捏着毛笔,良久没有动作,连室内暗了大半也未察觉。

终于回神,他看了眼奏章,正要下笔,笔尖的墨迹却早已干涸。

视线微动,一旁的砚台空空如也。

宋温卿敛眸搁下毛笔,起身离开书案。

不远处的梨花木桌上摆着许多名贵木材,宋温卿看了一会儿,取出一块紫檀木,坐在桌前。

长指微动,随意地转着棕紫的紫檀木。

一件是尚未经过打磨的名贵木材,一件是女娲造人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相互映衬,在灯下闪着细腻柔和的光。

他微微垂眸,另一只手拿起带有锋利刀刃的圆凿,温和的光瞬间变得凌厉。

又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圆凿开始动作,紫檀木落下细细密密的木屑。

他轻轻吹气,木屑随风而逝。

月上中天,一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躺在他的手心,木雕初见雏形。

若是楚平遥在,必定会咋咋呼呼道:“又是宋虞!你就不能做点别的!”

不能。

初学木雕,是为静心。ban

他拿十二生肖练手,见宋虞喜欢,他便做了十二生肖,每逢她生辰便送给她一个,当做生辰贺礼。

后来十二生肖送完了,她也十三岁了,豆蔻年华,最是爱美,不再喜欢那些小玩意儿。

幸好他的手艺愈发精进,便开始做木簪,做完第一支的时候,她的金簪银钗已经数不胜数,华贵无匹,可她还是欢喜不已,说最爱的是他亲手雕琢的木簪。

她将木簪珍藏起来。

“哥哥,以后你送给阿虞的生辰贺礼全是木簪好不好?嗯……送到阿虞一百岁!”

她十三岁时娇俏可爱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宋温卿抚摸着手中的小阿虞,长指微曲,落在她的梨涡上。

木雕尚且面目模糊,但他早已胸有成竹。

像是看到宋虞笑盈盈的模样,他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想起什么,又慢慢隐去。

可是以后不能再随意触碰她了,他们不是亲兄妹。

亲兄妹之间也有数不清的规矩,更何况他们并不是真正的血脉相连。

宋温卿敛眸,心口钝痛,可是十六年来的兄妹情谊,哪能说放下便放下。

再次拿起圆凿,心绪难平。

做木雕需要静心,他知晓自己现在不宜再动,但是对他而言这是常有的事,他没在意。

每每在朝堂上有了难解的疑惑,他便会在木雕时思考,权衡利弊、分析得失,往往停下手中的动作,心里的乱麻也解开了。

他试图继续,没想到刚动了两下,左手食指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汩汩地涌出来,木雕上沾染上好大一片。

宋温卿皱眉将木雕拿到一旁擦拭,擦到一半,食指终于感受到难言的痛。

从袖口中掏出手帕,终于止了血。

他望着包的七零八落的手指,蓦地一笑,这是在提醒他,不要试图对抗内心么?

木雕上的血迹逐渐凝固,他没再去管。

宋温卿望着如豆灯火,拿起那支簪子,起身,出府策马往皇宫方向奔去。

宫门早已落了锁,他让太子派人开了门,冒着风雪一路从宫门处走到养心殿,一刻也未停。

待到了养心殿,满头满身的雪。

他无暇顾及,径直奔到龙榻前,看了眼尚在昏睡中的皇上。

两道目光瞬间定在他身上。

李殷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李矜疑惑道:“明律,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府上睡不着,陪你们一起等。”他低声道,顺带看了两眼李殷和李矜。

这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呵,谁需要你假好心,”李殷冷冷道,“我奉劝你一句,休想邀功。”

宋温卿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已经适应了兄长的身份,没与弟弟计较。

李殷倒是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噎了下,又冷笑道:“若是识相,现在走还来得及。”

“四皇兄,小心吵到父皇。”李殷低声提醒。

他这才不甘不愿地闭嘴。

宋温卿反复抚摸着藏在袖中的簪子,目光再次落在龙榻上。

他睡得不安稳,眉紧紧地皱着,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嘴唇用力地呼吸。他常年躺在榻上,肌肉都耷拉着,但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姿。

皇帝有一个高挺的鼻梁。

李矜有,李殷有,他也有。

他还记得他做太子伴读时,皇上格外喜爱他,总说看见他便觉得高兴,所以对他青眼有加。

皇上第一眼看到他、记住他,不是因为才学,不是因为武功,而是因为他像他的母亲。

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他还记得他的母亲么……

“岳……岳……”

床榻上的人发出极轻微的呼唤。

宋虞赫然抬头。

其余两人自然也听见了,三人凑近,静悄悄地听着。

“岳……岳……岳……”

他反复念叨着同一个字。

李矜看了眼窗外,猜测道:“父皇说的是……月亮?”

李殷冷笑:“依我看,叫的是个女人的名字,后妃里有名字里带月的么?”

“不知,”李矜摇摇头,又惊讶道,“不过有个低位的妃子与母后交好,名字里似乎带个月。”

李殷问:“受宠么?”

“若是受宠,便不是低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