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闷热,树上的蝉——这种文学作品中描写夏天的热门昆虫疯了般扯嗓子吼叫。

用天地熔炉这个略有深意的词汇,单纯体现这个苦夏离谱的高温简直完美。夏油杰甚至有一秒以为自己回到儿时,以为小时候时常光顾的煎饺摊子、门口那硕大的平坦黑锅再次运作,烘烤到空气扭曲,事物边缘泛着扭动浪花。

不会产生咒灵的世界啊。

听起来真是美好,可只要有人就会产生负面情绪,只要有负面情绪就会堆砌为咒灵……按照这个逻辑,难道——

“那么,把非术师斩尽杀绝不就好了。”

这是反派的说词。

夏油杰唇角衔着笑意,用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手上再次将被晒得滚烫的西瓜拢了拢,翻转两圈寻了处略凉的地方继续捧着,颇有种国中时期和朋友们打篮球的感觉。

要不是五条悟在电话里叫着喊着要吃西瓜,口口声声夏天没有西瓜不完整,他也不会在任务结束后捧着个瓜给白毛甜食怪买伴手礼,还被前辈堵住问喜欢的女孩类型。

混蛋,回去一定要把瓜皮拍在那家伙脸上。

面上礼貌听讲,心里揍了五条悟三回,顺便思考一个西瓜不够分、要不要多买一个回去的开小差捧瓜版咒灵操使,在九十九由基跨上机车与之告别的最后一刻——

他听见命运叩响。

苦夏中好不容易缓和些许的假象被无形巨手撕裂,它狞笑着摆下倾倒天平的筹码,将两个人一同推向深渊。

“你们不用在意星浆体的事。”戴上护目镜的特级咒术师说,“不知道那时是还有一个星浆体,还是已经有新的星浆体诞生了。”

“总之,天元很稳定。”

九十九由基耸肩:“上回去高专就想和你说来着,但被和你同期的小姑娘稀里糊涂送走了,她说会告诉你来着——”

隔着折射光线的透明护目镜,女人笑着捅破窗户纸。

“今天碰到也是巧,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的,夏油君。”

“怎么,看来她并没有说?”

夏油杰不说话了。

麻花辫女孩惊恐的死状在热浪中扭曲,为天内理子死去而由衷鼓掌的愚人们也一同融化,最终两者混合成你临别前的面孔。

它们如不堪忍受高温而融化的毒浆,渗透少年正论的每一条罅隙与纹路,泛着咒核的呕吐味。这感觉真实到、他下意识以舌尖扫过唇齿。

“不。”咒灵操使扯出一如既往的笑意,那么的包容和善,丝毫没有之前颓废忙碌的丧气,可谓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她告诉我了,悟也是知道的。”

【等我回来,夏油杰。】

黑发少年余光瞥见坑洼中的蜻蜓,生长纹路的翅浅而透明。

它整个头朝下栽倒,好像刚刚被哪个劣童踩了一脚,一半浅翅漂浮于水面,在车来车往的尾气中随着车轮滚动所带来的震颤微微打转。

可怜又孱弱的昆虫依旧在展翅,细碎水花溅起,生命迸发出足以令人类叹惋的努力。

“这种事,她怎么会隐瞒呢,前辈。”

【一次就好。】

——无论如何。

夏油杰目送九十九由基离开,站在树下的少年笑脸似胶水黏着,好一会儿才卸下假面。

——他总得护着你,你这么做也一定有自己的原因…等你回来就问问吧,不愿意说也没事,大不了等你请客的时候多吃点。

黑发少年低头看一眼手机,确定你带着灰原和七海的土地神任务就是今天,下午肯定就回高专了。

回去早点,还能把西瓜冻上。

……

理子妹妹的死。

根本,没有意义啊。

4.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救命恩人推下去吗,先生?”

“抱歉,是咒灵——也就是我的学弟拼死保护你所抵御的怪物——堵住了你的嘴,让你没办法说话是吗,我这就让它松开。”

你叛逃的第二十三天,夏油杰找到杀害灰原雄的凶手——没错,对任务中咒术师死亡率心知肚明的特级咒术师将其称之为凶手。

廉价出租屋内空啤酒瓶被看不见的怪物推倒,滚落一地,杂乱的、包有各种外卖剩饭的垃圾袋堆积成山,散发难以想象的恶臭。

这间出租屋的主人,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吓得直哆嗦,酷暑的逼仄房间闷得宛如蒸笼,泛黄的白背心蜷起露出几欲流出的肚腩。他瑟瑟发抖地被咒灵巨大的爪子捏紧,溢出的脂肪使其像个散发诡异味道的油腻水袋。

夏油杰站在屋子中央,低矮天花板几乎抵着他的发顶。

一米八几的少年立于垃圾堆中,在花花绿绿的杂志、垃圾袋、翻倒垃圾桶中他格格不入,如同不会弯腰的劲竹,脊梁倔强支撑着疲惫的身躯,自你叛逃后再也没安稳合过眼的咒灵操使开口。

“为什么,要杀害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呢,先生。”

他彬彬有礼,【杀害】这个词语碾磨于优等生的唇舌,再轻轻念出,带着股斯文的味道。

名为灰原雄的少年,很爱笑。

朝气蓬勃的,活力满满的,喜好是吃米饭,最高记录一次能吃五碗。

说话声音很大,每次隔着半个操场都能听见他大声喊着【夏油前辈】【xx前辈】的动静,据五条悟的抱怨,光是回音都能绕地球两圈。

家里有个同样有天赋的妹妹,夏油杰曾在两个年级一起聚餐的空隙,见过几次兄妹的合照。

大男孩的性格在咒术师这个群体中可谓少见,难得的小太阳。家入硝子曾旁观你和灰原聊天,谈话结束后反转术式操作者像饱受太阳光照的植物,在抱住你吸猫似的猛蹭两下后,脚步轻浮地重返研究室。

灰原雄会是个优秀的咒术师。

如果他没有死。

终于,终于,在瓶瓶罐罐的推搡间,夏油杰听见了夺走自己后辈鲜活生命的人,那宛如野兽哀嚎的尖叫。

“怪物!!怪物呜呜呜!啊啊啊啊啊救命!!”

“不是我!是他自己没站稳…不是我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奇妙的,咒灵操使突然有了点说话的欲望,大概是这一个月来他所见的事实触目惊心,大概是在深夜造访、在打开这间出租屋的房门前,血液浸湿的高专校服硬邦邦硌人,大概是他终于知道你叛逃的真相…等等原因让夏油杰有了开口的冲动,就算这只是场单方面的自言自语。

“我来之前,去了趟之前的任务地,那里有个有天赋的孩子。”

未关闭的电脑屏幕亮着幽幽的护眼屏保,光流进他的眉眼,淌进悬而未落的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