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

姚秀兰一听这话却是眉头皱了起来,“病退?”

张淑芬攥着她的手,往外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抹了一把眼泪,压低声音,“别嚷,别嚷。你小声点。妈这不是给你想了个辙吗?”

姚秀兰也跟着向外看了一眼,“这算什么辙。妈,我身体又没毛病,怎么病退?”

张淑芬轻声说道:“怎么不能病退?这医院的证明妈都给你跑下来了。你拿着去办就行。就说你从小就患有心脏病,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参加重体力劳动。”

姚秀兰沉默了半响。

病退回城,这四个字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她的身体当然是没问题的,从小就能跑能跳。

但再健康的身体也扛不住冬日的寒风,刺骨冰凉的冷水,繁重的农活。

这下乡短短一段时间,她人生前十几年的苦加起来都没有这段日子吃的苦多。

谁不想回城?

她做梦都想回城。

“这不行吧。万一被抓出来怎么办?顶风作案被查出来,我肯定要被抓住当典型的。”

她叹了口气,“妈,这事你别再提了。”

张淑芬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谁会抓你?你求求你白叔叔,他能不管你?”

姚秀兰,“白玲不也下乡了吗?她分的那个林场比我还偏,也没好到哪里去。人家还是亲闺女。白叔都没把姑娘弄回来,这事我看求白叔也没用。”

张淑芬坐在床边捏着手里的病例,一边唉声叹气一面抹眼泪,还是不甘心。

白玲很快把行李收拾好了,“秀兰,张姨,出来吃饭吧。”

姚秀兰很快推门出来。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桌上全是平日难得一见的好菜,不仅有红烧肉和清蒸鱼这种硬菜,还有寻常很难见到的糕点,糖果。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鱼蒸出来的,但仅仅是能看见荤腥,而且一连两盘荤腥,已经是很难想象的美味。

原本白玲还有点担心燕桑榆会怕生,也担心他会狼吞虎咽,让白西瀚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但她没想到的是,人一坐下,姚秀兰就对这一桌菜展现出了从前没有的热情。

以前姚秀兰喜欢吃东西,但绝没有这么好的胃口,能够将三碗饭,半桌子菜都吃下去。

她一开始吃东西很急,再吃下两碗饭之后,她好像才察觉到自己的这副架势有些吓人,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一些。

张淑芬面上有些不太好看,但又有些心疼。

白西瀚给姚秀兰添了一筷子菜,“能吃是福,来。多吃点。听说你今年干得不错。”

张淑芬松了口气,连忙挨个给白玲夹菜。

“玲玲。快尝尝阿姨这手艺退步没有。”

白玲笑了笑,“阿姨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她说着话,筷子不动声色的从姚秀兰手底下抢了一块红烧肉放进燕桑榆碗里。

饭桌上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吃完饭,张淑芬在饭桌下拉一把姚秀兰。

姚秀兰看着白西瀚欲言又止。

白西瀚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怎么了?”

姚秀兰目光闪烁了一下,“没什么没什么。白叔,我祝你新的一年红红火火。”

张淑芬气得在桌子下面拧姚秀兰,但姚秀兰就是不敢开口,她也没别的办法。

白西瀚笑道:“好啊。咱们新的一年都红红火火。”

倒是白玲开口道:“爸,我有事想跟您谈谈。我们去书房聊吧。”

白玲这一次把燕桑榆带回来当然有自己的考虑,不是光为了多带一个人回来吃饭。

事实上,她准备把燕桑榆留在白家长住。

说是长住,但也就是住个一年。

眼下已经76年了,明年12月就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

政策放开之后,绝大多数知青们都会陆陆续续回城。

燕苍梧会考上大学离开林场,他们的父亲大概率也会得到平反。

林场的环境苦,物质条件差倒是还好说,对孩子伤害最大的是人们的态度,周围人的冷眼。

因为燕桑榆本身的成分和家庭问题在那样一个小地方,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她和燕苍梧是大人,大人面对大人会有起码的礼貌,至少表面上不会将嫌恶展现的那么清楚。

但小孩子之间的恶意就是最天然的,他们还没有到学会掩饰的年龄。

燕桑榆融入不了同龄的孩子,在那里没有几个人愿意跟他玩。

而且还有那么一个班主任。

白玲是一定要给燕桑榆转学的,与其说转到团部,不如再远一点,直接把他放到白家,在城市里读书,换一个全新的环境。

在这里读书,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白西瀚的面子上,也没有人会再拿成分说燕桑榆的事。

白西瀚在信件里就已经听过白玲的想法,这一次面对面,父女两个人又谈了一次。

本来白西瀚对于这件事是有一些疑虑的,他怕自己的女儿涉世未深,这件事只是孩子的异想天开一时兴起。

但两个人谈过之后,白西瀚被白玲说动了。

当然,白玲不是拿自己能够未卜先知,当场给算一卦,用77年高考,马上政策就要放开,燕桑榆顶多在白家待一年这种理由来说服白西瀚。

任谁听了这个话都不会相信的。

她只是介绍了一下燕桑榆家的情况,然后把自己在林场遇到过的事情,燕苍梧怎么帮她。

至于燕桑榆之前病的有多厉害,拿药的时候,白玲打过电话,白西瀚也是知道的。

这么小的孩子身体本来就不好,林场的工作多,两个大人都是年轻人也没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不如把孩子留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

总的来说,是比较合理的一个理由。

对于很多家庭来说,多一张嘴就是要命的事情。

但对于白西瀚这种干部家庭来说,不说能让小孩子过的跟白玲在后世那么好,总之也不会说养不起。

特别是白玲还说了一句,“这孩子出生就没有见过父亲。爸,我也没有怎么见过我妈妈。我觉得他跟我小时候有点像,但他比我还可怜。”

这话一下就戳中了白西瀚的心窝子。

他马上想到了白玲小的时候失去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瘦瘦小小的样子。

那个小小的身影和刚才才看到的男孩重合在一起,老干部再坚硬的心肠也柔软了下来。

做父母的人,对着小孩子总是会格外心软一些。

他答应了白玲,“他愿意的话就留下来吧,让我和你张姨来照顾。我给他找学校。其他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白玲,“爸,刚刚我回来的时候跟邻居都是说这是我姑姑家的孩子,您的亲外甥。您可别给我说漏了。”

说完这话白玲心里有点忐忑,白西瀚不是那种随便认亲戚的人,她这么跟别人说当然是存了一点小心思。

如果周围的左邻右舍知道燕桑榆的家庭情况,那肯定会有流言蜚语,但如果说是白西瀚的外甥,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她把燕桑榆千里迢迢的带回来就是想要他换一个新的环境,受到跟其他孩子一样的对待。

白西瀚,“那你得让他管我喊舅舅才行。”

白玲知道这是白西瀚答应了,她松了一口气,笑了,“这好办。”

她起身将燕桑榆叫了进来,“桑榆。来,叫舅舅。”

燕桑榆仰头看了看笑着的白玲,又看了白西瀚一眼,绷着脸不怎么自然的喊道:“舅舅。”

在跟白玲来之前,白玲和燕苍梧就分别跟他谈过。

燕桑榆对于这件事是有心理预期的。

白西瀚表情威严的点了点头,声音微沉,“大点声。男孩子怎么就这么一点声音?”

燕桑榆声音洪亮,“舅舅!”

这么一声舅舅喊得中气十足,还带着点童音。

白西瀚笑了,“这还差不多。”

自从两个孩子下乡,家里好像就安静的让人心慌,白西瀚每次回来都觉得空的很,好像缺少什么。

以后有这么个小孩子在家里,也算是抚慰见不到女儿的孤独了。

解决了燕桑榆留在白家这件事之后,白玲过年这几年也没闲着,她年假日子算长的,但插队的地方特别远,一来一回路上就要花挺长时间,扣掉来回的时间,年假就一下捉襟见肘没有几天了。

这几天的日子她一面忙着到处看学校,一面带着燕桑榆在城里四处转转,顺便还去舅舅和舅妈家拜了个年,送了些她带回来的特产。

巧的是,有一天白玲带着燕桑榆从舅舅家回来,刚好在路口遇上了一个熟人。

不是别人正是宋健民,他穿着一身旧军装,吊儿郎当的叼着烟,正在街上跟几个明显不是什么正经人的青年说说笑笑吞云吐雾,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

但他仍然是一群人里最漂亮,能让人一眼看见的那个男生,只是学生时代身上尚存的几分童真稚气已经从那张脸上彻底褪去了,取而代之是市侩与市井江湖气。

换句话说,他现在看起来更‘坏’了。

再一次见到宋健民,他身上发生了一些让白玲十分惊讶的变化。

她并不关心宋健民的变化从何而起,她不关心他的任何事情。

远远看见这人,白玲牵着燕桑榆掉头就走,却不想几乎是同一时刻,宋健民也看见了她。

宋健民几乎没有思考,他在看见白玲的瞬间就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本能一般掐了烟,拔腿追过来,几步就越过白玲堵在了她面前。

避无可避,白玲只能停了脚步。

宋健民面上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白玲,咱们怎么说也是同学,你至于这么躲着我吗?”

白玲眉心微皱,“我没躲着你。”

她就是觉得大好日子遇上宋健民挺晦气的。

燕桑榆十分警戒的拉着白玲的袖子,挡在白玲前面,瞪着宋健民,“你是谁?”

宋健民惊奇的扫了一眼燕桑榆,“哟,你从哪拐了个小孩?”

他勾着唇角一笑,“来,小孩叫一声姐夫听听。我是你姐男朋友。”

燕桑榆却根本不信,“去你的,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