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盟会后第十日夜。
明日下山,这是赵荣在胜观峰上的最后一个夜晚。
弯月洒下清辉,勾勒远山轮廓,秋风摇晃栾树,树下的赵荣把玩着数片发黄枯叶。
院中老人打趣道,“阿荣是在留念此地?”
“师父说笑了,我只是有点不习惯,”赵荣说话间运气在中食二指之间,猛将手中枯叶掷向南边屋顶琉璃瓦。
“前几日还有高手前来窥伺,这两天却没个人影了。”
“看来左大师伯对我很失望。”
莫大先生没回应他的话,全被那“唆”的一声吸引。
要将几片枯叶掷出这等声势,不仅需要高深内力,更得有奇妙指法运气行劲。
“这这是少林拈花指功?”
莫大一惊,提气跳上屋顶,将那几片叶子拾起来,这才摸到上面有水渍寒意,原来是被少许冰凌冻了一层。
‘还以为是哪个大和尚被摸了,吓老夫一跳。’
‘这门寒气用得着实巧妙。’
老人又从屋顶上下来,瞧见小掌门脸上的笑容,自然知晓他不是在怀念有人窥伺这种话。
“嵩山高手估计已提前下山。”
“左冷禅所谋甚大。”
赵荣正了正神色,“岳师叔那边怎么说?”
“自然是同舟共济,毕竟我们两家来人最少,”莫大先生又道,“岳掌门建议绕开左冷禅规划的路线,提防路上设有埋伏。”
赵荣轻轻皱眉,身边带着眼睛,绕路也是治标不治本。
莫大如何不知?
但老人家朝赵荣一瞅,登时嘘一口气,笑道:
“与华山派同行,两家互相照应,一路小心便是,总归叫你安然离开嵩山,又见了些五岳剑法,此行已算圆满。”
这一关过去,再上嵩山就是几年后的事情。
那时便是另外一种光景。
赵荣展眉一笑,给师父添了一杯茶水,只觉心中开阔,愈发宁静。
兴致使然,师徒二人喝完茶,又跳上屋瓦。
仔细瞧瞧这山这树,这城这月,聆听秋风,盱衡烟岚。
片片银辉月如船,岚烟渐放满山寒。
天垂万丈清光外,人在三秋爽气间。闻叶吹,想风鬟。浮空仿佛女乘鸾。此时不合人间有,尽入嵩山静夜看。
赵荣拿出一支短箫,悠悠吹响。
这一晚,衡山小掌门坐在琉璃檐角,吹奏箫声阵阵,心如山川辽阔,意态何等轻盈。
这一晚,嵩山左盟主立身高墙之上,闻听箫声入耳,又览嵩阳盛夜,不由抚掌而笑。
翌日,天大晴!
恒山、泰山两派已先一步下山。
两派各都谨慎,准备调动中原一带势力。
晌午时分,衡山华山两派用过饭后,也纷纷走出嵩山山门。
“左师兄,留步吧。”
山道上,莫大先生、岳不群,宁中则各都朝左冷禅拱手。
左冷禅也笑道,“左某人招待不周,没能多留诸位几日,但眼下魔教猖獗,待灭魔教分舵,再聚不迟。”
“甚好甚好.”
三人迎着场面话也客气回应,心中自是不愿再来此地。
左盟主将他们的反应瞧在眼中,又转头煞有其事地叮咛:“两位师侄天资颇佳,未来都是我五岳剑派的栋梁,练功莫要怠慢。”
赵荣与令狐冲一道正色还礼:
“是!左大师伯~”
两派人马再度朝左盟主与嵩山一众人拱手,这就告辞。
但见衡山派、华山派诸人一路下山,转个山道,一道道背影便消失在左冷禅眼底。
忽一阵秋风卷起岚烟滚滚而来,左冷禅甩袖一拂,却驱不散三秋寒凉,满山萧瑟。
心中乍起波澜,有种空落之感,不知从何而起。
“山下如何?”左冷禅冷声问道。
陆柏阴森一笑,“师兄,一切都已妥当。”
“好!”
……
下到山脚,心情舒畅的赵荣不由回望一眼。
嵩阳形胜消失了,唯有天地广大!
“荣兄,可是在留恋那一晚的驴肉?”令狐冲笑问。
几日相处,他们更为熟稔。
赵荣瞥了竖起耳朵的劳德诺,一脸郑重地摇头。
“令狐兄,我是在想左大师伯的叮嘱。”
“他老人家是五岳盟主,正道表率,德高望重,此番勉励我们好好练功,不要怠慢课业,我心中多有悔悟,该听左大师伯的忠告才是。”
令狐冲竟也点头:“确该如此。”
劳德诺听罢,不由两眼一直。
岳掌门微微一笑,“莫大师兄,逍遥津白旗更近,我们集中起来先灭白旗,再诛紫旗,如何?”
“当然听岳掌门吩咐,”莫大笑应一声。
他们不在嵩山脚下多话,背着各自包袱,赶在太阳落山前顺着大道先从登封到阳城。
夕阳西下,赵荣领着向大年、郭玉莹师妹出门。
本想喊上令狐冲的,可一想到劳德诺那个狗皮膏药便罢了。
三人分头打听了一下,半个时辰后碰头。
“果如师兄猜测,阳城乱局大有改善。”
“之前中秋节的那批江湖人早早下了嵩山,没回阳城,估计先去庐州,若是骑快马,这会儿早出中原了。”
“既在阳城作恶,绝非良善。”
郭玉莹道:“看他们与魔教仇深似海的样子,不像作假。”
“魔教杀人不眨眼,仇敌自然良莠不齐。”
向大年说完又问:“师兄,既要改路,南善时怎得处理?”
“我来杀掉他,”郭玉莹手按宝剑。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赵荣权衡一番,“嵩山派在中原之地根基太深,转道是瞒不过去的,杀掉他也只是延缓几日。”
“先采买干粮,给华山派也备一份,”
“消息暂且不朝南边传,此地离嵩山太近,当心被嵩山的人截住。”
“好”
这一晚很是太平,真魔教假魔教,一个人没来。
令狐冲记得赵荣登嵩山时说的事,可此时全在赶路,没有松散下来独处喝酒的机会,到了颍川城,也是如此。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衡山派与华山派两个破落户,在中原之地哪有什么势力。
恒山派与泰山派则不同。
恒山派在外庙庵颇多,定静师太从福州传信,那鸽儿到苏州白衣庵换一站,从白衣庵到济南妙相庵换一站,又在老河口清静庵换一站。
四只鸽儿接力,可送到恒山。
中原之地,也有恒山庙庵,自然不缺恒山弟子,找个落脚地是极易的。
泰山派香火旺盛,更有诸多下属势力。
比如之前金陵的三合门,镇远镖局南下衡阳镖局搞事,那都是泰山边缘人马。
这两派很容易找到帮手。
华山派与衡山派这边.只能一路找客栈野店,还要担心是不是进了嵩山派的口袋。
这一路朝东南去,自是谨小慎微。
到了上蔡,遇到一股劫道山匪,其中不乏练有武艺的能手,匪人们却碰了铁板,被两派顺手灭个干净。
魔教与嵩山派高手一个没遇到,虽然平静,但大家的神经是绷紧的。
再往前走,便到黄淮西南,古称沈地。
与庐州愈发近了。
便在此时,两派转道,不朝东进,改行东南,直下光州。
又在商城闻到金桂余香。
五岳盟会后第二十六日傍晚,两派人马入了六安州,可望庐州。
近庐州,大道上车马愈多。
这一日没入城,行到一小镇,七八家客店,竟全住满客人。
“师父,镇西的客店满了。”
“镇南连茶铺都没地方坐!”
“怎得这么多江湖人。”
莫大先生毫不犹豫上马,表情凝重:“走!”
岳不群也皱眉:“客店人多,镇民却少,又早早关门闭户,多半为是非之地,早走为妙。”
赵荣故意放慢马速,落在队伍最后。
离得远了,反而有诸多视线注视在他身上。
大有问题!
“趁天没黑,我们再赶一路到前面镇上,”岳掌门领路,出镇只走了五里,便有一段山道塌陷。
数块巨大的岩石拦住去路。
人能过去,马过去那是休想。
山道泥泞,想必前几日下过雨。
有塌路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些石头不像是滚下来的。
劳德诺去观察了一下:“前面大石颇多,便是清理掉,天黑前难找到投宿之地。”
他不着痕迹地劝大家回头。
“不可,那镇上气氛古怪。”
宁女侠下了马,“便是露宿在山里,也不可返回。”
她卷起衣袖准备去推石头。
虽然费力,但几人一起运气挪掉大石是没问题的。
两派弟子心头略有阴霾,知道情况不妙。
“今天是什么日子?”赵荣忽然问。
酒蒙子老早闻到酒味了,“九九重阳节啊,我在镇上闻到了菊花酒的味道。”
赵荣点头,笑道:
“哦,原来是天意。”
“既是重阳,我们又羁游异乡。虽满目穷荒,夜宿山头,却合九九登高的雅意,岂不是美事一桩?”
“哈哈哈!”
不少弟子笑了,心情舒畅不少,赵师兄倒是会开导人。
又道“言之有理”。
岳掌门本就书生打扮,此时听赵荣这么一说,不由点头。
他瞧着夕阳余晖,颇为缅怀:“草际飞云片,天涯落雁行。故山篱畔菊,今日为谁黄。”
宁女侠驻足,心中一叹。
他知道丈夫又想起了曾经的师兄弟,他们都埋葬在剑气之争,哪还能有一道登山的机会。
莫大先生自也听懂。
若不是情况不对,他定赠上一曲潇湘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