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烟火气还和那日一样浓厚,入城便看到好几位身穿草黄上衫,白色下裤的书僮。
一眼便知来自官宅,与乡下土财主家的不一样。
还有几名摆弄折扇的书生,倒是与岳掌门打扮很像。
捎带风尘之色,想来是赶路来的。
旁边还有几名身着短打的护卫,摆出凶悍面孔,让他们看起来不好招惹。
在赵荣一行骑马到来后,那些护卫神色微变。
“公子。”
他们轻唤一声,将那几名书生拉到道旁。
“这些人极为扎手,公子莫要冲撞。”
那几名书生抬头,看到马上有一气度非凡的俊逸少年,旁边骑马的是一位楚楚可人的绿裙少女。
后面八九人神态自若,偶尔一个眼神飞来,无冒犯之色,极为平淡。
等他们走远,那公子问:“我看这些人面善得很,怎看出不好惹的?”
一位满脸沧桑的年长护卫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些人全部负剑,样式统一,加之气度不凡,多半是江湖大派。”
“他们与普通走江湖的武人不同,势力极大,功夫也极高。”
“遇到这样的江湖势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书生好奇笑问:“申老兄你一个人能收拾七八个泼皮无赖,功夫与他们相比如何。”
“比不得,比不得”
沧桑护卫一脸窘迫,连连摆手。
他还在与书生解释,赵荣那边没在意他们,先找了家客栈放马。
这次熟路,直接穿过满是叫卖声的街道朝镇东去。
头戴赤帻的老掌柜见了他们直接迎了出来。
“五岳大侠!”
他极为热情:“我还记得你们去年来过。”
“这位少侠,还有这位豪爽的大侠!”
老掌柜指了指赵荣,又指了指向大年。
“你这掌柜真是厉害,”向大年笑道:“南来北往那般多江湖人,你都认识吗?”
“老朽哪有那个记性。”
老掌柜竖起了大拇指,“但你们灭了三十铺的匪盗,我印象深刻。”
“自打你们走过三十铺,那边又安生了。”
“原本逃离三十铺的镇民,大半都已回返,我去年冬天就是从那边的卖炭翁手里买的炭。”
老掌柜只是试探,见他们脸上毫无波动,便知在三十铺除恶的真是这些人。
当下将所有上房都拿了出来,还给他们降了投宿费用,又送上两坛好酒。
之后问清楚,是衡山与华山两派除的贼匪。
在客栈安排好后,赵荣与曲非烟一道去了镇西。
那边有一座小塔,按照记忆,穿过一条沿途叫卖的集市。
一直走到集市边沿。
赵荣一直朝街边看,找到了那家塑像店。
“是这里吗?”少女东张西望,没看到赵荣说的塑工老人。
赵荣朝门口指了指,“当时他就在那里,雕一尊佛像的背光。”
现在
老人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孩。
他拿着一块木头,低着头,专心致志雕刻着什么东西。
赵荣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迈步走入店内。
一个手持凿子的伙计用环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客官,您要雕些什么?”
赵荣稍带歉意:“我想打听一个人。”
“他头发花白,姓顾,之前就在这门口塑佛像。”
那伙计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临近中秋。”
伙计顿时露出恍然之色,“那就难找了,咱们这店两个月前换了主人,原先那批人到庐州做大买卖去了,客官可到庐州去寻。”
“多谢。”
赵荣道了一声谢,出门时露出遗憾之色。
“也许他去了庐州,也许回了姑苏。但人海茫茫,再难找寻了。”
少女拉了拉他的胳膊,“大海洋萍,也有相逢之日。”
“荣哥,回头派人去打听,总能有消息。”
“也只能这样了.”
赵荣脸上闪过失落,那门口的小孩忽然抬起头,盯着他的脸。
曲非烟笑问:“小孩,你在看什么?”
那小孩指了指赵荣,“这个大哥哥,像我家的塑像。”
赵荣反应极快,脸上有一丝惊喜:
“你爷爷可是姓顾?”
“不知道,”小孩摇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小孩继续道:“之前我在饭铺洗碗,掌柜的叫我阿吉,说是吉祥寓意好。但我总是打碎盘子打碎碗,他就骂我没用”
“阿吉很没用掌柜将我赶了出来。”
“然后爷爷收留了我,又教我塑像雕刻。”
赵荣追问:“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会雕人雕剑,想在这里做工赚银钱养活爷爷,但他们不要我,我不愿走.”
“你爷爷现在在哪?”
“在家。”
“带路,我要请他帮我塑一样东西,”赵荣瞧了小孩一眼,又加了一句,“如果他能塑出来,我会给很多银子。”
小孩顿时露出笑容,“好!”
他收好雕刀木块,将门口的木屑装入兜里,飞快地在前方带路。
过了一条街道,进入一个小巷。
连数十三道门,小孩站在一扇早已打开的木门门口,将他们请入。
赵荣的目光穿透了一个种满青菜的小院,看到厅堂内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和当初一样,手上动作不停,一把雕刀在他手中,翻飞舞动,可塑万物。
这一次,他塑的不是佛像,而是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正摆出出剑姿态。
“顾老先生。”
赵荣呼喊一声,阿吉微微一呆。
老人手中的活没有做完,他没有抬起头,但脸上已露出笑容。
“阿吉,倒茶。”
他又加了一句:“最好的茶。”
“是!”
赵荣盯着屋内诸多少年塑像,有的是木雕,有的是泥塑。
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栩栩如生。
“一年不见,顾老先生的剑法又有大进。”
他还是不抬头,但笑容更甚:“得你所赐。”
“那日细细回想你的剑法,让我也有所得,不过,还是差了一点。”
赵荣接过阿吉端来的茶,突然说道:
“前辈,我见到了你口中的江南男子。”
闻听此言,老人瞬间抬起头,又快速把头埋低。
他面色暗淡,再无笑容。
只是呼吸粗重,手上的雕刀动得更快了:
“可惜,我的剑法还有破绽,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差一点,就差很多。”
赵荣却道:“前辈可记得我当初说的那句话。”
“哪一句?”
“晚辈练剑至今从未一败,前辈虽在塑像,却融用剑神韵,不若显露一招给晚辈瞧瞧,他日我若碰到那江南男子,与之一战也可带上前辈给予的一丝心得。”
“.”
“于是,我与江南男子相对,用上了前辈当初给我瞧的那一剑。”
顾老先生听着他的话,宛如时间静止,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结果呢”
赵荣语调中透露一丝轻快:“没有败。”
“不可能”老人果断摇头。
“那一剑有破绽,还不够。”
他语气笃定,却有一丝丝激动。
隔了几秒,忍不住用颤动的语气问道:“是是真的吗?”
“你用我那一剑,与江南男子相对,没有败.”
赵荣复道:“真的。”
顾老先生恍然,叹了一口气:“时光无情,我老了,他也老了,否则那一剑是不够的。”
“江南男子白发苍苍,确实老了。”
赵荣又道:“但他的剑没有老,无招胜有招,已至大成。”
“就和前辈一样,人已老,剑未老。停留少年时,一直在追寻。”
老人双目大亮,神色肃穆:“小友,请出那一剑。”
赵荣长剑出鞘,在他一剑刺出的刹那
阿吉看到
屋中木塑、泥塑,像是活了。
那就是爷爷一直在塑刻的少年,姿态、样貌,全都一样!
塑工老人痴痴地望着这一剑。
在寻常人眼中无甚奇特的一剑,却让他心湖翻涌万丈波涛!
是的,这是他的剑!
但不仅仅是他的剑!
“前辈,这一剑,会败吗?”
“不会。”
“返璞归真,已成自然”
老人悠悠念出这句话,忽然望着手中的雕刀,痴了半晌。
然后抬起头,道:“阿吉,拿酒来。”
“是!”
赵荣收剑入鞘,笑道:“上次我请前辈喝酒,这次前辈便请我喝酒。”
顾老先生凝望着他:
“我请你,也请老夫少年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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