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底影影绰绰地露出了张人脸。
——土灰色的面庞,几乎完全掩映在周遭的泥沙与石砾中。对方五官模糊,乍一看去,好像只是随意从泥土中突出的石块让人产生出的幻觉。
谢松原的呼吸轻轻一窒。
下一秒,男人的上身陡然撞穿了泥土层,粗暴地在他面前破土而出,冰冷的手掐住了谢松原的脖颈,将他狠厉地按在身后的墙上,并且——
噗通!
来自于对方手上的撞击力道一往无前,带着尤为浓重又热烈的滔天恨意,仿佛用尽了来人的浑身力气。
谢松原被这股巨大的力道冲撞得瞬间失去方向,身子重重一歪,便叫对方掐着喉咙,直接扔到了旁边的一条横行通道上!
恰在这时,整条通道附近的泥土层又开始疯狂地震颤起来。
好似有冥冥中的神在使出力量一般,整个隧道壁竟开始以每秒一寸的速度向内飞快缩小。
“谢松原!”白袖大叫一声,加快速度向上爬行几步,一下扑到那横道边缘,双爪扎进土里,双腿还悬空在外。
脱力的虚弱感让他无法在第一时间就爬到地面,然而此时的偷袭者就如同一只无视一切的狂怒犀牛,一下就将谢松原卷挟着奔出几十米远。
“你他妈还想逃跑!嗯?”来人阴狠地冷笑一声,重重将嘴里的一捧泥土吐在脚边的地上,“我不同意,你能走得了?!”
……是易覃。
他灰棕色的暗沉肤色像是一层油墨,忽又在短短几秒渐渐从他身上褪去,变回他先前相对正常的纸皮肤色。
谢松原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估计是易覃之前从其他人或者生物身上夺走的天赋之一,拟态。
怪不得谢松原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原来那真的不是错觉。
一想到易覃居然偷偷藏在土里,跟着自己一块儿爬了这么久……怎么说呢,就挺变态的。
谢松原:“。”
他现在的心里来回飘着两句话。
怎么老是你,怎么老是我。有完没完了,来个痛快吧。
此时的易覃不仅思想变态,长相也很变态。谢松原的视线下移,努力地眨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勉强看清对方现下的外表。
这是一具……诡异又滑稽的身体。
易覃原先的人类身体不管怎么说,也有一米八几。可现在的他看着却比之前矮了一截,想来是在和幼年大王蛛们打斗的过程中损失了太多的虫兵蚁将。
而易覃当下的能力,显然还不足以让他在短时间内将体内的虫子快速繁衍回原来的数量。
他的两只手依旧一长一短,像是偷工减料的木偶人。
而最为奇异吓人的部分,则莫过于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
易覃的肚子内部沉甸甸的。半透明糖纸一样的薄薄肚皮表面稍许透出些黑沉的色泽,仔细一瞧,才发现他竟是吃进去了满满一肚子的泥土。
谢松原看得吃惊,随后又反应过来,那都是对方使用红火蚁形态“刨洞”时吃下的。
蚂蚁坚硬的身体和强壮的腭部虽然赋予了它们挖掘洞穴的能力,但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漫长而又细致的过程。
它们依靠自己的口器和钳齿夹住泥土,将其搬运出洞外。这样一次次地来回反复,最终才能成功打造出一条足以使其通过的狭长隧道。
换句话来说,易覃并不具备可以在并不松散的泥土中随时挖掘并凿洞穿行的能力。
而很显然,他不想,也不可能真的像红火蚁挖隧道那样,如此细致地一点点慢工出细活,每次都把咬下来的泥土叼出洞外。
于是,他只能吃土。
吃得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沉。维持在红火蚁形态的时候可能还不明显,现在一变回人形,看着就活像是五六个月的孕肚了。
谢松原:“……”他不忍直视地偏了偏头。
眼前的男人,恐怕早已失去了身为人类的理智尊严。
他心中一切所想,都只关于一件事:吃了谢松原。
只要吃了他,易覃就可以获得那些令他无比眼馋的能力。
只要吃了他,易覃就不会再像现在这么饥饿。
而他身上的这些虫子得到了食物,就会变得更有力量。相信再过几天,他缺失掉的身体部分便能再长回来,而不是现在这个……这个令人耻笑的模样。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这个看似柔弱无奇,却总是让他难堪丢脸的谢松原!
易覃这回再也不打算废话了。
他今天不把对方剥皮抽筋,他就永不为人!
想罢,易覃不再束手束脚,直冲着地面上的谢松原扑了过去。
“混账!我今天一定要吃了你,扒了你的皮,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我不仅要让虫子吃掉你的心脏,还要让它们啃烂你的脸,吃光你身上的每一丝肉,把你吃到连骨头都不剩!……”
说完,易覃的脸上蓦然起了变化。
他眼尾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有两块肌肤高高地鼓突起来,如同突地充起了气。
那肌肤上端的血管明显地浮现并胀跳着,像是灵活游动的蛇。易覃的双眸深深充血,原本还空荡荡的眼白顿时变得血红。
谢松原脸色突变,在一瞬间明白了易覃要做什么——那是角蜥的爆血能力!
末世后的角蜥在眼角处进化出了额外的毒腺。
当它们面对仇敌,需要爆血来与之对抗的时候,它的毒腺里就会喷出一股毒汁,和自眼角血管中激发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以此来达到双倍效果。
见到对方这幅即将发力的表情,谢松原立刻意识到不妙。他下意识地为自己寻找庇护,于面前再次撑开一片厚实的蛛网——
然后才猛地回想起来,角蜥是大王蛛的天敌,它的能力也是蛛丝的克星。大王蛛的蛛丝,根本抵挡不了对方的毒血。
下一刻,易覃径直引爆了自己眼旁的血管,朝谢松原发动了攻击。
噗嗤嗤!……
一大泡浓得像是红墨的深色血液从男人通红的双眼中凶猛喷出,湿淋淋地浇满了谢松原的整个上半身。
那层接近两指厚的蛛网直接像是被火灼烧的纸页,刺啦啦飞速退缩、发皱,眨眼间就被易覃喷出的毒血烧出无数个位处在不同地方的大洞。
深红的血很快顺着缝隙流淌到了谢松原的身上,将他脆弱的肌肤烫破了皮。
谢松原下意识地用右手挡着脸,掌心间的肌肤直接像是被酸腐蚀一样泛起了焦烟。
谢松原短促地“啊”了一声,马上又没了声音。他的皮肉“滋滋”地燃烧着,已然露出皮肤下方的肌肉组织,紧跟着流出了血。
新鲜的血腥气让易覃变得异常兴奋。他瞪大了眼睛,嗓音粗哑地哈哈大笑起来:“你笑啊!你继续笑啊!你不是很得意吗?你很得意吧,看见我变成这个丑样子!这全都是因为你!——”
殊不知他自己此刻双目赤红,完全充血肿高,像是鼓突起来的蛙眼,眼眶中一片血蒙蒙的雾。
不断有多余的浓稠血浆从他的眼角流落下来,沿着易覃蜡黄的面部肌肤划出艳色的血痕,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谢松原只是一个劲地咳嗽,没有说话。心说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关我什么事。
然而易覃已经彻底疯了,不管谢松原再讲什么都没有用。而且灼烧的痛感太过强烈,他也已经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被摧毁的身体组织疯狂与那渗透到血肉间的液体做着斗争,艰难地从疼痛中生长出一簇簇的新鲜肉芽。
被烧掉了,就再长。一茬接着一茬地长。
“谢松原!”此时,白袖终于从爬上洞口,朝着他们飞速跑来。
谢松原这才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别过来。”
白袖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脚下的步伐依旧未停。
易覃正在怒火之中,听见白袖的嗓音就越发来气。
如果不是白袖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他说不定早就吃到谢松原的肉了!
易覃红肿的眼睛张得更大,当即凶狠地回过了头,一道自眼中喷出的血液利落又迅疾地洒向空中,在雪豹面前溅开一蓬有毒的血雾!
刺啦、刺啦啦!
白袖原地急刹,回身躲避,却仍有血点不可避免地掉落在他身上,一下便烧出许多个小小血洞。
白袖吼叫一声,因为疼痛而不住吸气。但他没有退缩,一鼓作气地双腿蹬墙,猛冲过来,试图袭击易覃。
易覃张着一双没有感情的血眼望着他,身形不动,口中弹出一根鲜红肥舌,朝着白袖扑去。
下一瞬间,那舌尖便卷住雪豹的一条前爪,向旁边重重一甩——
砰!
白袖的身躯砸在一旁的墙上,霎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一时没有再爬起来。
同一瞬间,趁着易覃分心对付白袖,一股粗壮的黏腻蛛丝猝然自他身后袭来,紧紧缠住了易覃如今正被泥沙撑起来的圆滚腹部,用力向后一扯。
易覃的身形一滞,被蛛丝裹住的身体当即变成两摊被拦腰截住的虫浪。
它们鬼魅般地越过了谢松原的蛛丝,重新悄无声息地融合在一起,易覃空洞的脸上紧跟着露出狞笑。
“这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想要一起死?那我满足你。”
怪物的身形一闪,下一秒,直接顺应着虫潮,来到了谢松原的面前。
“不过,还是得先吃你。”
谢松原冷冷地看着他。
易覃收起了微笑。咆哮着的虫潮在空中高高扬起,旋即强有力地俯冲——
砰,砰。
不远方的隧道黑暗处,传出一阵沉重如山倾倒的脚步声,好似有什么体型庞大的巨物正在
朝他们靠近。
虫人的身影诡异地在半空中僵硬住了,形成一个要落不落的滑稽景象。
易覃扭过头,爬满白花花蚁虫的脸上突兀地显现出两只血眼,诧异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位。
砰,砰。那东西又往这边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