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章

一时想起今早张氏说与自己的闲话,冷笑一声:“我说呢,前阵子琮亲王妃想聘林氏女为三公子的正妃,已快纳采了,这亲事莫名黄了。一打听,才知道是有旁人从中作梗,硬是惹得琮亲王府与林府间断了来往,不得不将亲事搁置了。我还奇怪是谁有这滔天本事,原来正是忠勇侯府家的大小姐。”

云浠原想着俞氏在气头上,说话不过脑子,任她骂两句便也罢,谁知她愈说愈离谱,简直是疯狗咬人,再按捺不住,道:“你休要胡言!琮亲王府的事,与我有何干系?与你有何干系?你仅凭猜测在这妄言妄语,就不怕有朝一日这些话传到王爷耳朵里,传到今上的耳朵里,落个诽谤宗亲的罪名吗?”

俞氏被她一顶“罪名”的帽子扣上来,气焰顿时消了一截,但她仍是愤然不已,冷声道:“我说得不对吗?不然你为何要害姝儿,不正是因为你想嫁裴府的二少爷,可他不喜欢你。你眼见着退亲之后,裴府与罗府之间亲事将成,你嫉妒姝儿,这才设了个局,引得姝儿去瞧见那龌龊事,冤她入狱的么?”

俞氏早年是个农妇,十分刻薄,并不怎么朴实,后来跟着夫君高升,心性养高了,却不思进,见识依旧浅薄,几十年囿于后宅里的鸡零狗碎,硬生生把世界活成了她“自以为”的模样。

乌七八糟的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还觉得有理得很,看一眼一旁的程烨,自以为抓到证据:“怎么,云大小姐退亲后,攀不上三公子,攀上小郡王了?还相约到文殊菩萨庙来幽会?倒是与姚府小姐此前干出的腌臜事如出一辙。”

程烨从未遇过这等胡搅蛮缠的妇人,语气冷硬下来:“罗夫人休要信口雌黄,我与云校尉之间清清白白,今日到此,实属偶然遇上。云校尉是为求平安符而来,我则是为了陪同秋试的至交上香前来。”

俞氏嗤笑:“到文殊菩萨庙里来求平安符,谁信?”

他们这厢起了争执,几个有眼力见的家仆早把往来行人拦在了数丈开外,俞氏的那些龌龊话,并未叫太多人听去。

可是不巧,程昶也已到了。

那些家仆们不敢拦三公子,俞氏后头那些污蔑琮亲王府的言语,全叫他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程昶原不是个爱动怒的脾气,无奈俞氏说得实在太难听,他当即皱了眉,抬步就要过去截她的话。

身旁的孙海平将他一拦:“小王爷,您不能去!”

程昶眉头拧得很深:“为什么?”

孙海平往俞氏与云浠的方向看一眼,说道:“那老婆娘眼下就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您没瞧见吗,今日这事与那南安小郡王有什么关系?可那婆娘逮着他了,照样把脏水往他身上泼。他和侯府小姐之间是干净的,改日说得清楚,可是您……”

孙海平压低声音,“今日侯府小姐之所以来这儿,本来就是您私下约的,纵然是为正事,说出去谁信?这几个多嘴婆娘会想,您是将来的亲王殿下,不必科举,忠勇侯府只剩一个独女,府上也没人秋试,你俩上哪儿不好,为何要来文殊菩萨庙?不是幽会是干什么?”

“是、是……这事该怪小的,怪小的都没想周全,忘了今年有秋试,可那疯婆娘已然疑了您与侯府小姐的关系,旁儿还有那个张氏碎嘴,您这会儿过去,岂不更坐实了她们的疑心?”

“自然您是小王爷,让她们闭嘴,她们哪有敢不闭的?可之后呢,您又能拿她们怎么样?您现在过去,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在她们眼里,都是为那侯府小姐出头,她们这会儿敢怒不敢言,等过几日,必然在外间传得沸沸扬扬。”

“今日在这,倘只一个小郡王,流言再怎么传,都掀不起什么风浪,若加上一个您,是人就要多揣摩上几分了。流言是河,上游狭窄,越流越宽广,对您是没什么,可对那侯府小姐,名声怕是要就此毁了,将来谁还敢娶?她还怎么嫁人?”

孙海平纵然嘴贱,遇着事了,脑子却是程昶一院儿小厮里最好使的一个,这也是程昶愿意常将他带在身边的原因。

听完孙海平这一席话,程昶冷静下来,是了,他现在过去,对云浠才是百害而无一利。

可是,今日是他把云浠约到文殊菩萨庙里的,说到底,云浠会被诋毁至斯,他也有一半责任。

怎好叫一个姑娘为自己受屈?

程昶眉心紧锁,唇角敛起,默然不言。

孙海平从未见过他家小王爷这副泠泠然的模样,心中一凝,不由认真地出了个馊主意:“小王爷,您要是实在气不过,改明儿小的叫上几个人,给那贼婆娘套上麻袋恶打一通!哦,还有那个碎嘴的张氏,一起打!”

程昶没吭声。

这时,张大虎道:“小王爷您看,那边站着的,是不是云校尉的嫂嫂,方、方什么来着……?”

程昶闻言,一愣,循着张大虎所指望去,果见得方芙兰带着丫鬟鸣翠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俞氏与云浠几人。

她似也刚到一阵,但早已注意到了程昶,眼下感受到他的目光,回望过来。

程昶冲方芙兰一点头,方芙兰却无甚反应,若仔细分辨,眸中竟还浮着些许冷色。

片刻,她收回目光,提裙朝云浠走去。

俞氏越骂越难听,污蔑云浠与程烨的关系不说,田泽出来帮忙说了两句,她又说田泽是来为程烨和云浠盯梢做掩护的,末了,竟是提及云浠、罗姝与裴阑儿时在塞北的事,说云浠自小便不是盏省油的灯。

与俞氏同来的几个贵妇人见她说得离谱,却也不拦,反倒跟看戏似的,立在一旁窃窃私语。

“罗夫人在菩萨庙里这般狂言乱语,就不怕冲撞了菩萨,犯下口业吗?”

俞氏正说得起劲,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柔柔冷冷的声音。

方芙兰的步子不疾不徐,到了云浠身前,望向俞氏道:“今日阿汀是随我来的文殊菩萨庙,并不是与谁人相约在此。”

“呵,我还道是谁,原来竟是方家的小姐。”俞氏定眼一看方芙兰,笑了。

方芙兰是云洛的结发妻,便是不称一句将军夫人,也该唤一声方氏,俞氏喊她“方家小姐”,其实是暗地里骂她克夫——毕竟当年方芙兰以小姐之身住入侯府,嫁与云洛不过年余,云洛便战死塞北。

方芙兰并不理会她语中机锋,淡淡问:“罗夫人说话,不过心就罢了,连脑子也不过一过吗?”

“你——”

方芙兰环目一望,施施然道:“立秋方过,秋试将至,这几日的文殊菩萨庙香火鼎盛一时,纵是私下幽会,谁人会约在这个地方?此其一。”

“其二,阿汀她非但是忠勇侯府的大小姐,还是新晋升的翊麾校尉,与南安小郡王一样乃当朝武将,分属同僚,在此间撞上了,打一声招呼实属应当。照罗夫人的说法,招呼一声便是有私,那满朝多少文武要被你污蔑了去,要碍于你这话,再不敢结交来往?”

“其三,至于在文殊菩萨庙求平安符,怎么就不行了?阿汀她领皇命即将去京郊平乱,临行前,远的地方去不了,便到邻近的庙宇来求福,既是为了不耽误接旨的时机,也是为了祈求此行顺遂。

“她一片好心,皆是为了给圣上办好差事,却遭罗夫人诋毁至斯,这话若传不出去还好,倘传出去了,传到御前了,岂知不是你们罗府让今上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