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章

云浠到延福宫时,恰是申正,她与方芙兰下了马车,由内侍官引着往今日摆宴的昆玉苑而去。苑中,许多公侯臣眷皆已到了。因是为太皇太后祝寿,讲究一个其乐融融,规矩不多不说,连席次也不讲究男子在左,女子在右,皆是按府入坐,譬如忠勇侯府的席旁,便设着皇城司指挥使卫玠的席。

云浠抬目往座上那几席一望,宫里顶尊贵的那几个人还没到。她又抚了抚挂在腰间的荷包,想着今日大约能见到程昶,早上出门前,便把上回琮亲王府给的金茶匙也带着了。

宴席虽摆在露天,每一席下头都煨着小火炉,是一点也不冷的,云浠与方芙兰刚要落座,不远处有几个臣眷与方芙兰招手,笑着唤:“芙兰,快过来。”大约是趁着尚未开宴,要拉她过去说话。

方芙兰自是不能辞,与云浠一点头,先一步离开了。

云浠难得来延福宫一回,正打算四处转转去,刚走了没两步,身后有人喊她:“阿汀。”

云浠愣了一下,整个金陵,会唤她“阿汀”的人实在不多。

云浠回头一看,竟然是裴阑。

自从姚素素出事以后,云浠已许久没见到他了,听闻他被怀疑是谋害姚素素的嫌犯后,被三司奏请,停了大半月的职,直到近日才回到枢密院当差。

云浠行了个礼:“大将军。”

裴阑看着她,过了会儿,轻声问:“你近日还好吗?”

云浠微微皱眉,她与他退亲后,便该是两路人了,平日哪怕见了都该避嫌,凭的来问好与不好是要做什么?

她没答,反问:“大将军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裴阑道,他略一犹疑,又道,“是这样,祖母近日身子不大好,常常念及你,你能不能过裴府来——”

裴阑话未说完,忽然被人自身后一撞,身子往前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云浠一怔,裴阑习武经年,定力极好,是谁竟能将他撞得这般狼狈?

她举目看去,撞着裴阑的人长着一双飞眉,狭长的双目虽有神,但因喝醉了的缘故,显得有些糊涂,他显然不怎么爱收拾,鬓角剃得拉里拉杂,下巴上还有青胡茬,最稀奇的是眼下分明是大冬天,他却只穿着一身单衣曳撒,襟口敞得很开,仿佛半点都不觉得冷。

正是皇城司的指挥使,卫玠。

卫玠嗜酒是出了名的,平日里除了当差的时候清醒,其余的时候都醉着。这不,太皇太后的寿宴还未开始,他又喝得酩酊了。

卫玠在原地晃了晃,才意识到自己撞着人,拎着酒壶凑近去一瞧,笑了:“哟,这不是裴二少爷吗?不好意思裴二少爷,撞着您了。”

他一说话,就是一股冲天的酒气。

裴阑眉头一拧,往一旁避开一步,说:“卫大人不必多礼。”

卫玠目光落在裴阑的衣衫上,略一定,如临大敌:“哎哟,瞧我这,居然把裴二少爷的衣裳弄湿了。”他伸手就要去给他拍,“这下可难看了,金陵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小姐要跟我急呢!”

裴阑先是与云浠解亲,尔后又与姚素素纠缠不清,后来与罗姝议亲议到一半,竟然出了人命官司,而今他在金陵虽不至于身败名裂,也不似以往风光了,卫玠这话说出口,怎么听怎么像在讥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