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章

可,饶不眠不休千里加急,等他们赶到陵川,也该三日之后,而张远岫于半月前启程,眼下,应该已经到洗襟台之下。

洗襟台无矗立在夜风,天上星子萧疏,过夜,洗襟台下留一老一小两个值宿的官兵。本来也,一个楼台,有什好守的,何况围还有驻军呢。

两个官兵也不大提得起干劲,驻守洗襟台,本来光宗耀祖的一桩差事,临到楼台快建成,京先传出买卖名额的案子,后来又说什当年洗襟台的坍塌老太傅有关,眼下各地士人联名上书,要求停止重建洗襟台,甚至有人称有推倒重建的楼台,才能真正警示世人。

官兵心道管不那多,朝廷爱怎办怎办吧,反正碍不着他们,两人守在楼台下,想着年节近,反倒聊起过年要置什年货。

不知过多久,近处传来辘辘的车轮,小官兵警觉,见一辆马车在道旁停驻,立刻起身问道:“什人?”

马车上下来两人。一人背着书箱,看打扮一名仆从。另一人穿着一袭青衫,周身的泽温润得像白云出岫,可他的目光却有些凉,整个人像在风霜里浸过一遭。

或许没穿官袍,等走近,老官兵才认出这人,愣道:“张大人?”

“张大人,您怎来?”

大案将结,朝廷接连处置一大批人,老官兵也不知道张远岫有没有被牵连,看他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这里,想来应该无罪,故毕恭毕敬地问,“朝廷派您继续过来督工的?”

张远岫不置可否,许久,才说:“我来看看。”

他抬目望洗襟台,“建好?”

“快,就差台下一个丰碑还没刻字,台子上祭祀的祠台还没打扫。”老官兵说,“眼下不各地士人不闹,这边已经停工好几日,都不知道该怎办,勤等着朝廷吩咐呢。”

张远岫听这话,目光落在左手旁尚未刻字的丰碑。

曾几何时,昭化帝希望这丰碑上能刻上自己的年号,而他希望抹去“昭化”二字,留沧浪洗襟的士子的名讳。

“我……上去看看。”张远岫说。

新筑的洗襟台遵循旧的图纸,古拙巍峨,一百零八级石阶蜿蜒往上,每层都三十六级。它没有像从前的洗襟台一样建在山腰,而修在两山之间的避风处,直到登上楼台顶,才感受到冬夜寒风。

旧的洗襟台,张远岫见到时已经坍塌,至于这座新的,他此前在督工时还没建好。

所以这洗襟台顶,张远岫从前一次都没登上来过。

眼下站在这里,觉两山苍茫,天地广大,而楼台其实渺小。

张远岫想起张正清曾说“前人之志今人承之”,想起“柏杨山间,将有高台入云间”。

呵,这就他们兄弟二人心心念念要建成的台子?

岂不知那苍天白云之远,即便站在楼台之上探出手,依有万万丈之遥。

张远岫觉得自己真不合时宜,五年多前到这里,满目惨景皆不入眼,唯有刻骨的思兄之盖过一切人间哀恸。

而今到此,极目所见皆山河平静,那楼台坍塌丧生无数的可怖才姗姗来迟,他这才想到原来除张正清,还有许多人丧生在这楼台之下。

旧日废墟尚且藏在月光照不透的地方被一把火烧得荒凉,他们居在邻处另起高台。

“白泉,备笔墨吧。”

书童低低地应,以书箱作案,铺好纸张,两个官兵举着火把上前照亮。官兵不识字,不知道张远岫什,依稀间见张远岫执笔的侧颜沉静而温,让人不由想起他别称,忘尘公子。

信很快好,张远岫把信封好,又从袖囊里取出一个锦囊,连并着信一齐交身后两个官兵,“你们去东安寻章兰若章大人,请他派人快马上京,把锦囊交小昭王,把信书呈递御前,交官家。”

两名官兵恭恭敬敬地接过。

张远岫于淡淡道:“好,你们都下去吧。”

“公子?”白泉上前一步。

张远岫笑笑,那笑里竟有一丝难得的释,“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待一会儿。”

楼台上少两山的阻隔,夜风凉而刺骨,张远岫想起不久前,他去宫见曹昆德,深宫的甬道间也涌动着这样的寒风。那个老『奸』巨猾的太监嘲笑说,“跟咱家交心的这些人,最有趣的当属张二公子,一脚踏入泥泞,衣摆居洁净,明明杀伐果决,时而又惦记着不想伤害无辜之人,看来被老太傅‘忘尘’二字束缚得狠。”

所以直到士子聚集宫门,这个老太监都觉得自己会赢。

他知道张远岫想做什,但他赌的就忘尘公子心存留的那一丝洁净。

可他没想到,张远岫还狠下心,迈出他以为永不会迈出的一步。

“忘尘”二字最终没能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