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突兀地出现在上空,露出一个模糊又阴冷的微笑。
平和、安详,却叫人毛骨悚然。
“跑!”
姜遗光抓住树干借力,一个旋身狠狠踢开对方,他感觉自己似乎踢中了一块僵硬的木头,但好歹将那个人踢退了几步,而后,姜遗光抓起一个人就逃。
他拉住的却不是山娃子,而是阿笨。
阿笨被刚才突然冒出的人脸吓呆了,姜遗光抓住她跑,她便跌跌撞撞跟了去。反应过来后不断要挣脱姜遗光的手,往回看。
“山娃哥还没出来……”她结结巴巴地说。她知道这些人听不懂他们村里的话,正要比划,就听见那个贵人说:“那个不是山娃子,是鬼假扮的。”
刚才,他看见山娃子抚摸上阿笨的手腕处,有一截断裂后又缝上的线圈。
“啊?”阿笨不可置信:“那,那他去哪儿了?他没有……”
一个死字被堵了回去,姜遗光飞快回道:“不知道,我们必须找到他。”
绝不能让他想起来自己已死的事实。
山娃子,不,慧净,他对这个村庄的恨意不浅。他一旦想起这只是自己的幻境,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他用力把还扒着自己头发的手扯掉,可那只手却。好似在他头上生了根似的,怎么扯也不掉,越是扯,越是缠得死紧。
姜遗光对阿笨说:“自己抓着我衣服。”
说罢,从袖里取出匕首,握住了那只断手,狠狠划开。
一把凌乱的长发连同断手掉落在地。
“快走。”匕首收回袖中,姜遗光拉着阿笨往村口逃去。
那群人,抓到了山娃子会做什么?
在山娃子的想象中,村民会做什么?
“他平常会去哪里?”姜遗光用石头村的方言不熟练地问。
阿笨摇头:“他到处跑,哪里都要去。”
“他最常去的地方。”
这是山娃子的幻境,他应当会下意识回到自己最常去之处。
阿笨说:“祠堂!里正经常叫他去祠堂背书,让他对着祖宗们背,有时候也在祠堂打他,说读不好书就是忘本什么的。”
“那就去祠堂。”
依照里正的为人,他如果抓住山娃子,也一定会要他在祠堂面对所谓的祖先认错。
姜遗光还记得路,跑到下一道路口时,拐进一条小巷。
身后追赶声越来越近,和他们不过数丈远。
阿笨被抓着跑,即便累,可她不敢停。她怕得很,回头看见那些村民古怪的脸,就更怕了。
“为什么他们全都变成鬼了?山娃哥不会也是吧?”
好似一夕间,阿笨的整个世界都颠覆了,阿笨茫然又恐惧,只能死死地抓着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贵人的手,任由对方几乎是将自己拖着跑。
“他不是。”姜遗光飞快回应。
“你只要想他不是,他就不会是。”姜遗光语气带了些说不清的意味,石头村有些粗犷的方言在他说来也变得冰冷,“你不想他也变成鬼吧?”
“当然不想。”阿笨急忙说。
“鬼是能听到人心里的念头的。你最好在心里一直说,一直说。不然,他被村民抓住了,他也可能变成鬼。”
阿笨很好骗,加上姜遗光语气严肃很像那么回事,她立刻在心里默念起来。
“别跑——阿笨,不要跑——”
“阿笨,你也要和你娘一样跟野男人跑了是不是?”
“阿笨,快回来,不然我们要生气了……”
阿笨气哼哼,偶尔回头一看又吓得急忙转过头去。
那些鬼,根本就不是村民,一大团乌漆麻黑的像人一样的东西在后面,走路的样子也不像人。
她又流下泪来。
“我知道阿娘根本不是别人跑了,她是被阿爹打死了……”阿笨哭着说,“阿娘没跑,村里好几个婶子也是。”
“明明是被打死了,丢到了河里,他们就说她们跑了……”阿笨泪汪汪,“他们都说我笨,我不笨,我知道的,我只是不敢说。”
“说了,他们也要把我打死。”
“为什么要打死?”姜遗光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阿娘为什么。但是前两年有个婶子,说什么她偷男人,就被打死了。”
阿笨边哭边跑:“我才不信他们,我不回去,我们快点找到山娃哥,带他一起走。”
“好。”
这个村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姜遗光竟有些数不清了。
被捉去服役的男人,丢进河里的女人,抢了钱埋在小木屋下的贵人……
出这条路,再拐过两道路口,就能到里正家,也就能到祠堂了。
两边的树更高大,绿意葱浓,不断摇摆。
姜遗光冲出路口的一瞬间,急急停下脚步,而后,抓着阿笨又往另一头绕。
阿笨回头看去,就见路口的树上吊了一个人,舌头伸的老长,眼睛都凸了出来,风一吹,就在夜色中晃晃悠悠。
“那是……那是贵人你的朋友吧?”阿笨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风呼呼往她嘴里钻,她又连忙闭上嘴。
吊在路边的正是陈启。
姜遗光边跑边说:“不,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们只是认识。”
拐角尽头,绕过这个弯,同样能去另一边。
树叶飘摇,上空直直坠下一具尸体,带着破空声,狠狠砸在二人面前。
那张脸惨白无神,摔在地上,鲜血迸开,还能看见脖颈处的青黑手印。
与此同时,被绑在房梁上一寸寸剥皮的黎恪,忍痛向下看去,发现七个稻草人中,又有两具无声无息地变成了尸体模样。
陈启,宋川淮。
黎恪咳嗽两声,痛得眼前都模糊起来。
善多,贞娘,陈五还活着。
以陈五为人,定是又诓骗了陈启他们去送死。
这恶鬼把他绑在这儿,又不给个痛快,只一点点剥皮,想来是恨极了他。而善多那边应当还没找到关窍吧?否则,它一定会立刻杀了自己。
黎恪的手脚都被绑住,唯有被剥皮的地方,布条腐蚀了一般松开。
待完全松开,他就该掉下去了。
他抖着手,不断哆嗦示弱,好似自己全无反抗之力般,呜呜咽咽。却又在手上指甲被拔去的一瞬间,用另一只手掏出了袖中的火折子,一口气吹燃了,扔下去。
恰恰好扔在“陈五”稻草人身上。
做完这一切,黎恪额头冒出更多汗。他不确定除掉稻草人会对相应之人有什么影响,也不确定自己能否真的吹燃火折子。
但总要试一试的。
火星子飘在穿着陈五衣服的稻草人身上,一点点燃起火光。
……
“再往这边走!”
尸体摔落下的瞬间,姜遗光就知道,自己几乎无处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