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雅芝明显怔忪了一下。
显然大女儿去相亲给她的震撼不亚于小女儿偷溜出校。
听到画外音一个低沉温和的男生给她问好,唐雅芝不明所以的局促了起来。
她还在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太着急了,声音是不是过于大了。
有没有给那男生留下不好的印象,让人家觉得汀汀的妈妈没礼貌。
唐雅芝不安的在围裙上蹭了下手心,嗓子干涩的喃喃道:“啊你也好你也好,咳这孩子都没跟我说,那我不打扰你们,你们先吃吧。”
她也不管顾野能不能听得到,声音一下子温柔的许多。
唐汀汀冷着脸,目光犀利的盯着顾野,连攥着手机的手指都多用了些力气。
原本她是想好好跟顾野讲清道理的。
其实她和顾野之间不至于有这么大的矛盾。
无外乎顾野不清楚她和陆敬宏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担心他们朝夕相处旧情复燃,然后里外夹击的对付他。
唐汀汀理解,涉及到星创所有的家产,唯一继承人的地位,顾野多疑谨慎都是对的。
毕竟,唐汀汀在公司的位置越来越重要了。
她不仅是圈里知名度不小的经纪人,还是名校毕业的法律博士。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能给陆敬宏的支持,都是足以让顾野忌惮的。
如果顾野知道她和陆敬宏为什么分开,就一定不会怀疑她了。
但偏偏这涉及到她的,她不愿对任何一个人讲。
她越是不愿意讲,顾野就越是猜忌。
眼看着陆敬宏就要到公司任职了,顾野盯她盯得也越来越紧。
唐汀汀为了自己的工作不受影响,为了能在兄弟相争中夹缝生存,她总算下定决定跟顾野真心实意的谈一谈。
但顾野现在,显然是一副吊儿郎当故作玩笑的模样。
唐汀汀一边觉得气愤,一边又觉得深受侮辱。
跟这么一个纨绔子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他愿意猜忌就随他去,反正顾延亭现在身子还行,不至于一两年就蹬腿了。
等这俩兄弟真的开始撕破脸皮了,不管谁继承了星创,她就辞职。
要么另立门户,要么就去其他经纪公司试试。
人还能被困难憋死吗?
唐汀汀把手机放下,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眼底的寒意:“好玩吗?”
她拎起包,站起身来,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块钱,毫不客气的拍在了桌面上。
掌心击到木质桌面,被震得麻麻的,一抬起手,瞬间变红了。
盘子里的刺身和寿司,她还一点都没动,但现在也的确没必要吃了。
顾野的笑容敛了起来,他坐直身子,抬眼盯着唐汀汀,脸色有一瞬的不自在:“你生气了?开个玩笑都不行?”
他就是一副玩世不恭的个性,平时也经常逗弄逗弄小姑娘,比这更没边更浪的话都能脱口说出,他实在不觉得唐汀汀有什么值得生气的点。
相亲怎么了,又不是结婚了。
开玩笑怎么了,又不是不能解释清楚。
在他生长的环境下,很少需要时刻顾及他人的情绪,因为绝大部分的后果,他都承担的起。
顾野根本不知道,相亲这两个字对唐汀汀和唐家意味着什么。
因为唐汀汀的隐疾,所以她几乎没可能找到可以接受一辈子没有性生活,没有自己孩子的男人。
被陆敬宏消耗了感情之后,唐汀汀对两性关系这一块更冷淡了。
但谁家父母不希望能有一个人照顾呵护自己的女儿呢。
唐汀汀已经二十七岁了,婚姻之路迢迢,唐雅芝和唐明治成天操心都操心疯了。
所以唐雅芝一听到相亲这两个字,不亚于买菜路上突然捡到一颗闪亮的大钻石,闪的她都晕了。
她立刻变得格外珍惜,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跟女儿相亲的这个人有什么不满意。
顾野最可恨的地方,就是给了唐雅芝希望。
现在唐汀汀只能告诉父母,希望是假的,都不过是一个富家子弟的玩笑罢了。
她攥了攥拳,把背包挎起来,淡漠道:“顾野,你是小孩子吗?你眼中的玩笑只让我觉得很厌恶。”
唐汀汀说罢,也不管有多少同事正在偷偷看着他们。
她太生气了,人在特别生气的时候,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其实当众跟顾野撕破脸,并没有什么好处。
这个男人,可不像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唐汀汀踩着高跟鞋,快步出了餐厅,头也不回的没入了黑暗里。
这晚又闷又热,餐厅里冷风充沛,但一打开门,热浪就像饿了几日的流浪汉一样,争先恐后的往人身上扑,分食撕扯那一点凉意。
那些抬头看的同事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佯装正在专心致志的吃东西。
但吃东西的间隙,还是不由自主的抬眼,瞄一瞄顾野的动态。
虽然不敢当面嚼舌根,但是娱乐行业的从业者,本身就对各种八卦十分敏锐。
哪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家心里都有了认知。
唐汀汀和太子爷撕破脸了。
这点微妙的变化或许会渐渐改变大家对唐汀汀的态度,但一切还都在观望当中。
顾野还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脸色变得极差。
他随意扫了一圈,知道其余人都或多或少的往他这里偷瞄。
他按了按食指骨节,按出沉闷的啪声。
厌恶。
和他相亲竟然是件厌恶的事吗?
他下颚绷紧,抬手夹起一块生鱼片,沾了辣根含进嘴里。
刺激的味道融入口腔,滑入食管,刺激的人眼热。
啪!
顾野把筷子一甩,两根竹筷弹了弹,一个滑到了地面,一个倒插在寿司里。
他腾的站起来,手插着兜,大跨步往外走。
人人都看得出来,顾野愤怒到了极点。
但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顿了几秒,他又凝眉折了回来,走到桌边,眼睑微抬,一把捞过唐汀汀放在桌面上的五百块钱,冷声道:“记我账上。”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唐汀汀离开餐厅后,一个人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夜晚闪烁的霓虹灯,心绪渐渐平稳了下来。
她垂眸,有一绺长发顺着脸侧垂下来,给她平添了一丝妩媚。
唐汀汀跟唐让让虽然是一对父母所生,但就长相上来说,她更像妈妈。
唐让让的头发发卷,轮廓深邃,眼睛的颜色偏浅。
但唐汀汀不。
她越长大,混血的痕迹便越不易察觉。
她的头发柔顺乌黑,外貌也属于东方纤细小巧的那种类型,唯一继承了父亲的,大概就是肤色和身材了。
所以骨子里,她也比唐让让更温柔细腻,多愁善感一点。
唐汀汀摸过手机,拨通了唐让让的电话。
好在并没遇到接不通的麻烦。
唐让让的声音谨慎中又带着点心虚。
唐汀汀强打精神,意味深长的问:“唐让让,听说我今天相亲?”
唐让让吓了一跳,顿时觉得嗓子都被勒紧了。
她没想到这件事真能捅到唐汀汀那里去。
捅到谁那都不能捅到她姐那里。
相亲,对唐汀汀可不仅仅是个打掩护的借口而已。
“说吧,干什么去了,别耽误时间,妈还等着我保平安呢。”
唐让让皱眉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她没有跟唐汀汀撒谎的习惯。
“我和祁衍在一起。”
唐汀汀闻言挑了挑眉。
她当然知道唐让让以前和祁衍早恋过,只是没料到,他们真的还能破镜重圆。
不过也对。
她这个妹妹,从来都没什么心眼,更没什么定力,最禁不起人软磨硬泡。
只要祁衍稍微使点手段,唐让让同意复合就是早晚的事。
毕竟,当初他们分手也不是因为感情的原因。
“和好多久了?”
“差不多从大二开始。”
唐汀汀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多长时间,你就留宿他家了?”
唐让让:“”
她姐还不知道,她和祁衍该做的都做过了。
唐汀汀定了定神,安慰自己,唐让让跟她不一样。
唐让让个性热情大方,又没有她这种隐疾,这个年纪和喜欢的人进展快,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爸妈?”
唐让让犹犹豫豫道:“能不能先别告诉妈妈,我怕她脑子转不过弯来。”
毕竟,唐雅芝还一门心思的想让唐让让跟陈明轩在一起。
唐汀汀嘱咐她:“你自己做好打算,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你也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挂断电话,唐让让心情有点低落。
她窝在沙发上,抱着膝盖,长发披散在肩头:“我不该拿我姐去相亲当借口的。”
唐让让很自责。
唐汀汀没有怪她反而答应替她隐瞒这点,尤其让她自责。
祁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揽过唐让让的腰:“你和你姐的关系很好。”
他说的是个肯定句。
唐让让点头:“当然啊,我们是亲人啊。”
祁衍微眯眼,神情有片刻恍惚:“亲人,我没感受过。”
他很少跟唐让让说家里的事,但唐让让多少也有些了解。
祁衍和家人的关系一向冷淡,一家人大概只有过年的那几天能聚齐一次,平时连通话的时间都少。
祁厉泓是做军人的,大概从小到大内敛硬气惯了,很难表现出对身边人的关心和爱护。
孟溪则和祁厉泓的婚姻破裂后,对祁衍的精英教育更加变本加厉。
她对孩子要求高,对自己要求更高,胸中顶着一口气,硬是要跟祁厉泓比个上下高低。
祁衍的弟弟祁彧,唐让让没怎么见过。
不过听说个性格外叛逆不羁,跟祁衍没什么共同语言,全家人谁也管不了。
这大概是唐让让知道的,最失败的家庭关系了。
祁衍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很快被催熟,独当一面。
唐让让很敏锐的察觉到了祁衍的情绪,顺势往他怀里凑了凑,呢喃道:“你还有我。”
祁衍的身子很温,他的心更暖。
但只有唐让让知道,也只有她在珍惜。
祁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嗯。”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表达,但搂她却搂的更紧了一些。
缓和了片刻,唐让让的心情逐渐恢复。
这个时间了,唐让让懒得再出门去吃东西,干脆简单做一点。
上次祁衍辛辛苦苦给她准备了吃的,她总要回报一些才好。
唐让让从沙发上起身,趿拉着拖鞋,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嘟囔。
“也不知道你家还有点什么?”
“哎速冻饺子和包子就不奢求了,反正你也基本不在家里吃。”
“挂面呢,鸡蛋总要有一些吧,听说健身的人都要吃蛋清呢。”
“如果有鸡蛋的话,我摊个鸡蛋饼给你吃吧。”
“会不会还有点水果之类的,如果有真是意外之喜”
她一边走嘴里一边念念叨叨,祁衍也不应,就靠在沙发上听她念叨,直到唐让让打开冰箱门,这才怔住了。
满满登登的,各种新鲜的食材,水果,零食。
像任何一个有着勤劳母亲的家庭一样,冰箱里琳琅满目,格外齐全。
唐让让静静的站在冰箱面前,里面的寒气飘出来,覆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冰箱里暖黄色的光照亮了她的正脸,和茫然无措的眼神。
虽然每周都会来祁衍的家,但她从未打开过冰箱,就连吃饭也只想着点外卖。
她自然而然的以为,祁衍的冰箱会和这个公寓一样空旷,除了生存必需品,什么温馨娱乐都没有。
他一向是这种个性,娱乐自己从来不在考虑范围内。
他好像从出生就是来受苦的,操劳的,搏命的。
但他也一直没有怨言,更不会为自己叫屈。
他唯一纵容自己的,就是喜欢唐让让这件事。
“我们吃什么?”
祁衍单手拄着沙发把手,目光平静的凝视着唐让让。
侧身的姿势让他的衬衫变得有些褶皱,紧紧贴在皮肤上。
客厅温和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莫名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有那么一瞬间,唐让让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嫁给祁衍很多年了。
她的丈夫习惯性的看着她,自然又随意的问着每日必问的一句话:“我们吃什么呀?”
这种场景太日常了,唐雅芝和唐明治就总是这样。
“为什么有这么多吃的?”
唐让让喃喃指了指冰箱。
祁衍将目光移到冰箱里,顿了几秒,轻描淡写道:“习惯了。”
因为她曾经说过,看着满冰箱的食物,就会觉得特别满足。
他还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
哪怕唐让让不在的那些年,他从来没有在家吃过饭,但依然会嘱咐阿姨按时填满冰箱。
快过期的食物就让阿姨带回家去,再买新的回来。
万一呢。
万一哪天唐让让就回来了呢。
好在,他等到了。
唐让让舔了舔唇,很快回过神来,搓了搓手,佯装兴致勃勃的在冰箱里翻找起来。
“我看看啊有黄瓜,鸡蛋,馒头,三文鱼,鳕鱼,牛排,扇贝肉好多啊,那我随便做一点吧。”
她掩饰住心中别样的酸涩,不让祁衍察觉到她的情感波动。
幸好她背对着祁衍,他没办法从她脸上看到什么。
唐让让不像祁衍,她在做饭方面还是有一定灵性的。
大概小学的时候,唐让让就喜欢看电视里的美食视频,然后一边流口水一边跟着厨师学。
如果唐雅芝太忙,唐明治又没下班的时候,她也会帮忙做点东西。
家里条件一般的人家,那时候也不会太追求什么用火安全的。
唐让让把馒头取出来,用刀切成方方正正的片状,然后将鸡蛋打在碗里捣碎,把馒头片泡在蛋液中。
平底锅预热,淋了些油上去,等着油冒热气,她依次把馒头片夹到里面煎。
这也是她在外面吃饭学会的,属于特别简单方便的主食,被蛋液泡过的馒头会变得异常松软,一点也不干涩。
很快,鸡蛋煎熟,她这才把它们夹出来,然后从罐子里挖出一块腐乳放在馒头片中间。
她又把那袋扇贝肉取出来,倒了点蚝油,跟西蓝花一起炒了。
她家里吃饭口味清淡,所以唐让让放的油盐也很少。
担心不够吃,她又用煎锅煎了两块红酒牛排。
做完这一切也没用多长时间,唐让让一直专心致志的盯着锅碗瓢盆,并不知道祁衍在她身后,一直目光温柔的望着她。
期间助理发过一次消息,问准备的花雕鸡汤火锅什么时候送。
祁衍简单了回了三个字:“不要了。”
助理清楚他的习惯,便立刻不再问了。
“好啦,都是很简单的菜,我以前在家里也做过的,你尝尝吧。”
唐让让把盘子从厨房端出来,菜还是热气腾腾的,飘着香味。
唐让让弓着腰,低下头狠狠的嗅了一下。
起码色香都算可以了,就看味道怎么样了,反正不管怎么说,肯定比祁衍做的强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