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姿知道整件事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了,而据说,江炼从凌晨六点多开始,就已经在况美盈的陪同下、贴神眼作画了。
所以她唏嘘之余,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求楼上楼下,保持安静。
整个云梦峰,就在这异乎寻常的安静中度过了一个上午。
中午,况美盈出了房间,下楼用餐。
孟千姿听说之后,让人把她叫来,问她:“江炼没你陪着,可以吗?”
不是说贴神眼的人,身体特别脆弱,得有人从旁看护吗?
况美盈陪江炼贴神眼,早已轻车熟路,所以反而没那么紧张:“他这次画的,基本是黑白,不需要频繁改变色彩,加上周围又安静,所以我离开个一时半会,应该不碍事。”
孟千姿哦了一声,但还是觉得况美盈这样,怪不上心的。
应该不碍事,这世界若是“应该”当道,就不会出那么多意外了。
不过人家才是自家人,自家人都不紧张,她也不好指手画脚。
孟千姿想了想,又问:“我能去看看吗?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贴神眼呢,正好开开眼界。”
况美盈承她恩惠,不好拒绝:“也……行吧,就是孟小姐你得保持安静。”
辛辞在边上听得好奇,忍不住也问:“我也能去看吗?我保证一声不吭。”
况美盈还没来得及开口,孟千姿已经冷冷瞪了他一眼:“你也去看,我也去看,参观大熊猫吗?有什么好看的?”
辛辞悻悻,没再吭声,只心里说: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是也去看了。
因为图幅太大,没法在桌面上施展,所以客房里的家具重新搬挪过,空出一大块地方来。
巨幅的纸张铺下,江炼就跪在地上画。
孟千姿跟着况美盈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江炼跪伏着作画的场景,他睁着眼,却跟瞎子没什么两样,眼睛里一点光亮都没有,但这不影响他作画,像是开了“心眼”,胸中自有轮廓丘壑,手上不停,绵延落笔。
那幅结绳记事,他已经还原了接近一半了,藤蔓抽舒、盘缠扭结,画面极其精细,又潜藏跃跃欲动之势,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纸面延展出来。
况美盈轻手轻脚地过去,盘腿坐在一边,孟千姿这才看到,她身周摊放着无数支削好的、笔尖又长又细的铅笔。
纯铅笔作画,尤其是画这么巨幅的图,特别容易磨笔尖,一支笔画着画着就磨秃了,而每当笔头圆秃、不适合继续作画的时候,江炼就像是知道似的,会忽然顿住,直到况美盈小心地给他换上一支新的。
屋子里很安静,沙沙的落笔声如温柔细雨,绵密而又让人心安。
孟千姿出了神,站着看了好一会儿。
况美盈觉得奇怪,几次去瞧她:印象中,这位孟小姐是很没耐性的,上次自己画模拟人像,她仿佛是椅子上有针,又是叹气又是抚额,最后到底是走了,今儿倒是反常,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沉得住气。
孟千姿察觉到了况美盈的目光,也觉得是该走了。
她朝况美盈勾了勾手,示意她出来一下。
况美盈不明所以,只得又轻手轻脚跟了出来,掩身关上门时,孟千姿小声说了句:“你在这等一下,我让人给你送一副虎垫来,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帮江炼绑在膝盖上吧,这种跪上一天,起来了,还能走路么。”
江炼直到日暮时分,才渐渐恢复意识。
画得太精细,非常耗费元气,整个人极虚脱:筋骨僵硬、持笔的手发颤、关节锁死了般不灵活,就连抬个头,脖颈都酸胀得很。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扶膝:唯一的成就,就是这幅图了,真的惟妙惟肖,每一处细节都精确还原——不是他自夸,有了这样清晰的图样,想穿针引线去重现那幅结绳记事,真的不是很难。
手感有点不对,他低下头。
两个膝盖上,都绑了块松软的垫子,江炼解下一只细看:说实在的,形状有点像鞋垫,但厚实松软许多,绑在膝盖上……
这功能,是人都猜得到,江炼诧异地看向一边的况美盈:都说女孩子心细如发,然而他一直觉得,况美盈的心是布着网眼,有什么东西都漏下去了,绝注意不到这些细枝末节。
今儿转了性了,居然能做出这种暖心的事儿来,江炼正想开口夸她两句,况美盈已经看到了他正攥着那块虎垫:“孟小姐来看过你贴神眼,垫子是她让人送来的,说是你那样跪上一天,路都走不了了。”
江炼哦了一声:“孟小姐送来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