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个急弯时,他似有所感,忽然停下脚步,向着山坳深处看去。
视线尽头处,他看到一团跃动着的熊熊火光,被大风撕扯,在墨黑色的画纸上肆意张扬。
江炼就在这里停住。
他低下头,看到孟千姿已是满眼的泪,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手借着他的衣服不断攀上,然后轻轻抚上他一侧脸庞,说了句:“你真是,从小,受了好多苦。”
江炼笑,眼前有些模糊,抬手握住她的,说:“倒也还好。”
那些苦,那些罪,倒也不是孤独领受的,她的目光不也穿透了群山般起伏的岁月,投注在他那个小小的背影上,为他流泪吗。
倒也还好。
“后来呢,长大之后,回去过吗?”
江炼点头。
回去过。
他凭着记忆找回去了,没有进那个村子,去了那个曾经驻足回望过的山口。
还能看到那山坳,满目葱翠,公路已经修进山里了,车来车往,好不热闹,过路的司机也热情,一连好几个停下来问他要不要搭车。
他笑着拒绝,后来徒步出山,在一个山道边搭起的水果棚下买了几斤梨,借着水洗了,现吃了一个。
棚下还有好多修路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卖梨的老头说话。
不知是谁说起这一带有钱,老头连连摇头:“哪呢,十几二十年前,穷着呢,媳妇也娶不上,要靠买……”
又压低声音:“还有抢的,盯上人家外来的小夫妻,杀了男的,留下女的……”
修路工们一惊一乍,江炼拎起剩下的梨,转身出了那个棚子。
母亲跟他说,要亲手了结这一切,不要他管,也不要他记着,只要他有个干净的人生。
他承这恩情,他尽量不心怀怨恨、始终笑对一切人,一切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到“心如江河,百炼成钢”,但他努力去做,不辜负嘱托,不辜负希望,不辜负那双映出刀光的泪眼。
孟千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江炼。
她阖上眼皮,语声低得像飘,觉得自己口拙词也穷:“江炼,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会遇到你觉得值得的人,过最好的日子……”
江炼低头看她:“我觉得,我遇到值得的人了,就是她只想睡觉,不想跟我说话。”
孟千姿睁开眼睛,看江炼的脸。
他真是好疲惫,眼眶下因着睡眠不足,青黑了一大圈,全身濡湿,衣服贴着身子,内衬的t恤撕得条条缕缕。
狼狈成这样,还打着精神,一直跟她说话,只是不想她睡着。
孟千姿笑,轻声说:“我抬不起头,你低下点,我跟你说话。”
江炼嗯了一声,低下头来。
孟千姿仰起脸,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一直以来,她揣着明白当糊涂,一颗心揣来揉去的,生死面前,好没意趣。
江炼先是没动,后来,孟千姿看见他笑了,那种想藏起来、但没藏住的笑,他没敢太用力回吻,只拿唇轻轻印了下她的,又提醒她:“别睡,跟我说话,咱们聊聊天,聊聊从前、聊聊以后,救援很快就会到的。”
孟千姿将头埋进他怀里,低低应了一声,颊上的烫热和唇上的灼烧,迟了一会才来。
至少现在,她是不想睡了。
顿了顿,她仰起脸,问他:“没给我带点吃的吗?”
很好,她惦记起饿了,可见意志没先前那么涣散了,江炼有点后悔:他考虑到这一节来着,还特意带了个山鬼箩筐,里头有能量棒,还有水,但是进这个洞的时候,全没了。
江炼不想直接答个“没有”,徒劳地伸手进兜,在外套里来回检索:“我找找看……”
找着找着,他的手就停住了。
顿了顿,问她:“想吃巧克力吗?”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压变了形,因数次泡水、比原先小了一半的,但锡纸仍在的巧克力来。
【第七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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